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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依照那拉皇后的意思,特意去景仁宫见?纯贵妃。
她还没进屋,就闻到内殿里袅袅苦肃的药膳味道。不止如此,还?有一股将死之人的躯体透露出来的沉沉暮气——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纯懿当年在伯母关氏的病床前侍疾的时候,就恨透了这股子死亡弥漫的绝望气氛。
纯贵妃像是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她躺在锦被底下,远远看过去也只是平坦的床板上稍微高起的那么一小团躯壳。这几年捱着,她早就消瘦得没有人形?。
纯懿走进去行?礼,隔着一段距离等人照应她。
侍女走过来请她入座。
于是纯懿又不得?不坐在纯贵妃的病榻前。
“贵妃娘娘。”
如今宫里不止有一位贵妃娘娘,在纯贵妃之外,还?有正炙手可热的令贵妃。
两处的境况还真?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纯贵妃听见纯懿的声音,于是她搁在床榻边缘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纯懿看到了,她却不知道要如何应对。
好在侍女俯下身去,耳朵贴在纯贵妃的面容边上,听清楚?她细细簌簌嚅动着嘴唇想要说出口的话。
纯懿见?觉得?怪不忍心的。
“福晋,娘娘是在说四公主的事?情。”
“诶。妾身恭听着,娘娘尽管开口就是。”
侍女又说:“娘娘想和您说一声对不住。原本两年前额驸就该与四公主成婚的,为此还?使得福灵安大人与多罗郡主的婚事?提早办得?仓促。只是最后还是被娘娘的病情拖误了吉时。”
纯懿听了这么一大串的话,她不知道刚才纯贵妃在侍女的耳边说了多少话,反正断断续续、勉勉强强的,肯定说不?这么多。但?她也知道,纯贵妃身边的侍女必然都是心腹了,主子无需多言,侍女们就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纯贵妃算是跟纯懿低头服软了,她约莫知道自己撑不过去这一趟劫数,自己的女儿往后就要在纯懿的手底下讨生活,所以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脸面与身段,主动与纯懿求和?,还?拖着这副可怜得?叫人心痛的模样。
即使纯懿再怎样豪横,必然也得?心软。
更何况,纯懿本就与她的姊妹们一模一样,都算是豆腐嘴豆腐心的人。
纯贵妃现在还说得体面,给自己留?一丝余地,没当着纯懿的面,说自己当初是怕傅恒家遇事?,想着以自己的病情为筹码再?拖两年,若是这两年里?傅恒家真的出事?,那四公主也好再另择贵婿。
她目前只推说是病情耽误,现在就心里?忐忑地候着,看纯懿是不是愿意给她递这个台阶下。若是纯懿默许了这种说法,那么纯贵妃也就不必再?担心四公主日后会在纯懿那儿受到母妃所作所为的牵累。
纯贵妃躺在病榻上,把全部的力气与精神都留给?耳朵和脑子。
纯懿稍稍松懈?心气儿。她端坐在圆凳上,脖颈纤长,仪态极好。
她不卑不亢地答复道:“这种事?情,怎么还?值当娘娘同妾身道歉。是妾身该看在儿女亲家的份儿上,劝慰娘娘要好好保养身子。往后四公主还?要有小阿哥和小格格,他们都盼着能入宫来探望自己的郭罗妈妈(外祖母)。娘娘要尽快好起来,正日吉时能去到公主府观礼。”
纯贵妃躺在床上,轻轻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从她靠向床里?侧的眼角边缘淌下去,一直隐没到她枯损的发间,最终徒留一点儿冰凉的湿意在僵硬的皮肤与铺平的枕巾上。
得?到这句话,她算是能够心安?。
纯懿看到纯贵妃流泪了。她的意晚还?小,纯懿还做不到切身感受女儿出嫁时作人额娘的心情。但?她至少有很强烈很诚恳的同理心,于是她也解下帕子擦了擦眼角。
“如今的女儿家,比不得?隋唐,比不得?秦汉,世人容不得?女儿家独立干一番事业,约束着总要待在家里?才算是恪守礼法。咱们没什么好指望的,只能将一身荣辱皆系于父族与夫家。所以做额娘的,都盼着女儿不要遇人不淑,不要所嫁非人。”
纯懿在紫禁城里当着并不熟稔的纯贵妃的面,说这些?话是很大胆的、很冒险的——更何况现下还?有纯贵妃的侍女待在一旁。若是有心人检举告发,那就是议论朝廷的罪名,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以从轻处理,也可以从重发落。
但?她还是在深思熟虑之后坦坦荡荡地说?。
她没什么好保留的。
“娘娘压着的心思,妾身从傅恒福晋的角度,的确会觉得?自己是受到了冒犯。但?是从女人的角度,从一个有女儿的额娘的角度,妾身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四公主是皇上的女儿,理应得?到世间最好的郎君相配。这是她的父族带给她加身的荣耀与奖赏,所以他们都说——很多东西从一出生就被决定好了。”
“往后娘娘也不要再?为四公主的事?情多愁善感?,这样对身体康复不好。四公主的事?情,从此往后妾身就替娘娘接过担子承受着?。娘娘只管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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