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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企事业单位住房面积紧张,单位给员工安排的宿舍,都是这种学生宿舍似的筒子楼。

筒子楼毗邻工作单位,楼里每层住有3~4户人家,大家共用一条狭长的走廊,走廊尽头是公用的洗浴间、厕所。

上个世纪,进了单位,离开平房,住上了楼房,会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

当年无数个家庭在这里结婚生子,邻里之?间,炒菜的锅碗瓢盆声、夫妻红脸吵架声、小孩的哭闹玩笑声,听得一清二?楚。

历经几十年风风雨雨,这栋建筑的墙面早已蒙上了一层灰黑色,墙体斑驳脱落,破旧的阶梯露出了钢筋。

像是一位迈入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当年的住户早已随子女搬进了宽敞明亮的高楼大厦,余下的几户人家,要么是不愿随子女一块生活的老人家,要么是经济条件不足以买新房,只能继续住在这里。

鹿饮溪手上提了一大袋水果,踏上阶梯:“以前我跟妈妈也在这样的楼里住过,阳台上看出去就能看到医院。”

她很意愿和简清分享自己过往的人生,把自己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她看,想要被她了解。

也想了解她。

可惜她很少谈论自己。

她只说:“有些刚毕业的学生,或者长期看病的病人,会租住在这里。”

江州市房价高得离谱,市中心附近的有医院、学校的地段更是寸土寸金。

有些学生和生病的家庭承担不起小区高昂的租金,就选择暂住在这栋破旧的筒子楼。

楼梯位于筒子楼中间,上到三楼,耳畔隐隐约约传来菜进入油锅的滋啦声、铿里框朗的翻炒声。

简清带着鹿饮溪拐向?左边的301间,敲门。

房门是大敞开的。

这一层似乎只剩下301、302两户人家。

鹿饮溪转了个身子,探看旁边的301。

301房门也是敞开的,但房内物品有些凌乱,门口还放着几个纸箱,像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搬走。

“哎呦,简医生,小鹿医生,你们怎么来了?”

鹿饮溪提起水果,露出一个浅笑:“周老师,我们来看看你。”

周老师连忙把她们请进室内:“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把锅里的菜翻起来,大中午的,吃了没?没吃的话就留下来一块吃个饭。”

午饭有了着落,鹿饮溪挠了挠脑袋,小声说:“早知道应该买点菜带过来的。”

简清环视室内。

室内干净整洁,客厅角落有一架钢琴。

周老师是一名退休的音乐教师,弹得一手好琴,哪怕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纵横,却依稀可见当年的娴雅文?静。

墙上挂着不少合照,鹿饮溪一一看过去,看见了年轻时的周老师挽着自己的丈夫,笑容灿烂。

她情不自禁感叹:“周老师年轻时好美,好有气质。”

简清跟着看过去,嗯了一声,夸了句:“好看。”

鹿饮溪看向?简清,说:“以后我也要给你多拍几张照片,等你老了,年轻人看到你年轻时的容貌,也一定会惊艳赞叹。”

就是不知道,那时候是谁陪伴在她身边?

谁会那么幸运,与她携手走完一生呢?

听到鹿饮溪的委婉夸赞,简清转过头,定定看了她一眼,干巴巴回应:“你也好看。”

说完,就转回去继续看墙壁上的照片。

这些年,鹿饮溪听过各种五花八门的夸赞,以为自己早已免疫了,听到眼前人用清冷的声线说出褒奖的话,心?中仍是泛起一丝雀跃,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赵老师年轻时也好看。”简清指了指墙上的合照。

合照上,周老师一身素白色连衣裙,赵老师一身朱红色连衣裙,两人互相搭着肩膀,相视而?笑。

鹿饮溪遇见赵老师时,赵老师已称不上好看,被折磨得掉光了头发,面容枯槁,瘦成了皮包骨,笑起来时皱纹总是挤成了一团。

鹿饮溪试探性问:“简老师,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世界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的……就那么一点点的,想我?”

简清静默地看着她,不回答,

鹿饮溪揉了揉鼻梁,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不说这些了,我去厨房帮忙。”

民以食为天。

老百姓的日子很朴素,管你在医院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人情冷暖,到了饭点,该炒菜吃饭就得炒菜吃饭。

三个人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饭后,周老师到隔壁的301继续收拾整理。

鹿饮溪和简清一块帮忙。

周老师边收拾赵老师的遗物,边和她们诉说往事。

“我和老赵做了几十年的同事、邻居,我们两个还算忘年交。她二十几岁毕业,到我们学校教书,我还?是她第一届的学生,我毕业了也回去教书,和她做了同事,做了一辈子的老姐妹。”

“以前,她结过一次婚,丈夫对她不好,会打她,她家那边的人劝她男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劝她不要忍,该离就离,不要心?软。她离了,她娘家人觉得丢脸,又给她安排了一个结婚的对象。

二?婚的丈夫对她倒是体贴,就是她继子对她不好,经常骂她,她的丈夫心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那时候天天哭,我就劝她别回去了,干脆就住学校这里,吃食堂的饭,省钱,不要回家受气,还?能和我做个伴,以后老了,我和我儿子替她养老。

她还真搬出来了,住这里,一住就是几十年没回去。

她丈夫来找过她几回,劝她回去,我在旁边说‘有什么好回的?回去还不是要被你儿子欺负’,把他骂走了。她娘家人那边觉得结了婚住外面不回家伺候男人,很不像话,也叫她回去,也被拿扫帚赶走了。”

鹿饮溪微微一笑,实在想象不出来文静娴雅的周老师骂人、抄扫帚赶人的模样。

“我让我儿子认她当干妈,以后给她养老送终,可惜他走得比我们早,前年掉水里淹死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现在,我又送走了老赵。

老赵得了这个病不好受,很早以前就想走了,怕我死了儿子心?理不好过,就想多陪一陪我,才忍了那么久……她这个月,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的,昨晚进了医院,上了点止痛药,说好很多了,还?让我回家,替她拿一些换洗衣服来,可能又要在医院住几天了,谁知道我回来,人就走了……”

话到此处,她哽咽了一下,摘下眼镜,擦去眼角的泪花。

鹿饮溪拍着她肩膀安慰她。

简清也停下动作,看着她。

过了会儿,周老师拍了拍鹿饮溪的手,重新戴上眼镜,问简清:“简医生,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想劝我把死亡证明拿回去给那个姓王的?我直接和你说,我是不会给他的,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去。

他们家现在那个房子,当年老赵也是出了一半的钱。老赵为了治这个病,积蓄都花完了,房子、首饰、值钱的都卖了,也没见他来看过一回,问都没问过一句。现在老赵一走,他就来捡便宜了,你将心?比心?看看,换成是你,你给不给?”

鹿饮溪有心?维护简清,想说简清从不和患者、家属建立私交,今天来是带着自己来探望的,不是想劝死亡证明那回事。

刚说了“周老师”三个字,简清就给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鹿饮溪听话地闭嘴。

简清自己开口问:“周老师,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周老师说:“我一把老骨头了,到哪里都可以。这两年积蓄都给老赵治病了,也欠了不少钱,以后我就拿退休金慢慢还。我闺女让我过去帮她带外?孙女,我办完老赵的后事就去找我她。”

简清沉默片刻,点头说:“我明白了。”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鹿饮溪留在筒子楼帮周老师整理赵老师的遗物,简清独自去医院上班。

刚到医院换上白大褂,医务科的蒋主任就打电话过来,让她去医务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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