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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年愕然回头,“主子——”
门外众人也是一愣,而很快,有滚轮滚地的声音朝门口来,林巍叹了口气,转身将半掩的院门豁然打了开,院内景致瞬时一览无余。
通往正房的石板小道上积着一层薄雪,三个如林巍一般装扮的随从正推着个轮椅往院门口来,轮椅上,坐着个披雪色狐裘斗篷的年轻人。
此人生的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极是俊逸,可隔得几丈远,众人也能瞧清他苍白的面色,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随着轮椅微晃,气若游丝,弱不胜衣。
轮椅越来越近,待停在门口,年轻人缓声道:“把刀交出去。”
他身后一个随从从腰间解下一柄长刀,抬手便扔给了宋怀瑾,宋怀瑾匆忙接过,重量压得他一个踉跄,差点脱手。
虽然林巍态度倨傲,可没想到他的主人如此善解人意,而他看起来不过刚过弱冠,根本不是辛原修猜的老将军。
宋怀瑾轻咳一声,正要再行盘问,他却先道:“何人验刀?”
他语声清润,每个字都不急不缓,再加上形貌,无端令人想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之言,可他漆黑的眼轮太过平静,透着上位者才有的城府莫测之感,宋怀瑾被他镇住,“自然是……是我们大理寺的仵作。”
他又缓声说:“我要亲眼看看。”
这不是请求商量,是命令。
宋怀瑾眉头紧拧起来,心道你是何人我要听你吩咐?
这时他道:“我是傅玦。”
……
“死者余鸣,年纪三十上下,身长五尺,死亡时间四日以上,死后被分尸。”
“分尸伤四处,脖颈、腰腹、两处膝头,皆为锐器伤,创壁光滑,骨头断面整齐,四处伤口皆是正面挫伤严重,凶手当是让死者仰躺,从正面分尸。”
戚浔已将死者身上衣袍完全除去,长案上便只剩乌青惨白的四段肢体,周蔚面上戴着面巾,口中还含了一枚苏合香丸,饶是如此,这活计仍不轻松。
戚浔极是专注,“死者身上有数处挫伤,手腕和脚腕,有淤紫之色,疑似被绑缚过。”
她自上而下细细查验所有伤痕,很快又道:“死者左侧脸颊有一处腐坏创面,腐坏程度轻,尚能看出原先黑褐色的创口,应当是——”
蹙眉苦思几瞬,她忽而眼底一亮,“是冻伤!”
她立刻开始在尸体上搜寻同样的伤痕,“留在尸体上的冻伤大约有十二处,主要分布在脸颊、脖颈、大腿外侧、小腿,以及背心和手脚上,且严重程度呈不规律性,背心和大腿外侧为红斑状,小腿和脚上有红肿水泡,手、面颊、脖颈上最为严重,已生坏疽。”
外面雪色皓然,寒意从门缝涌进来,戚浔双腿已冻得发麻,眼下没有地龙,虽与外间冷的相差无几,却因挡住了寒风尚能忍受,而当日此处的地龙,是在晚间发现余鸣身亡后才停的。
她肯定的道:“死者在死前,曾受过寒冻,第一案发之地并不在这屋子里。”
戚浔的结论听的周蔚一个激灵,“不在屋子里?那是在外面?可当时他们来的时候,屋子从内锁着,而死者已被分尸,血还流了一地,若照你所说,凶手难道要在白日杀人,移尸,然后分尸?然后从密室里凭空离开?”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难以解释,“刚才刘驿丞说什么诅咒惩罚……难道……”
戚浔无奈的横了他一眼,“我是仵作,我只看尸体告诉我的,而你所言,要么是凶手的障眼法,要么凶手用了何种厉害诡计,并非不可解释,也可能是我们还未想到罢了。”
周蔚是与戚浔同时入大理寺的,可他比戚浔还要小半岁,对这个常年与尸体为伴的女仵作,他是又敬又怕,当下不敢顶嘴了。
戚浔说至此,忽而寻出一把薄刃小刀回了东厢,东厢地上凝了满地的血冰凌,尸体被剥离走后,又留下个人形,而血色最浓处,便是四处断伤之地,戚浔拿着刀,一点点将那处的冰凌刮了下来。
整个芙蓉驿的屋子皆是用青砖铺地,青砖虽是坚硬,可若遇到锐器相击,仍会留下印痕,而戚浔刮了四处冰凌,冰凌之下的地砖却都了无痕迹。
她心中有了决断,可在此时,嘈杂的脚步声忽然在窗外响起,与之而来的,还有什么在地上滚动的声音,戚浔狐疑站起,恰好看到一众人从南窗前走过,她辨出宋怀瑾的身影,赶忙迎了出去。
刚出东厢她脚下便是一顿。
宋怀瑾和几个华服男子,簇拥着一个坐轮椅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门外,那年轻人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病容惨淡,瞧着比戚浔还要羸弱,可唯独那双眸子黑极沉极,他波澜不惊的看着她,戚浔心腔里却突的一跳。
“世子,这便是下官说的仵作。”
宋怀瑾语气谨慎,也不知适才经历了什么,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戚浔身上,每个人眼底都有意外不解之色。
祈然忍不住道:“大理寺仵作,竟是个女子?”
宋怀瑾干笑一声,“她在大理寺已一年有余,虽是女子,却如同小子一般干练利落,十分得用。”
宋怀瑾瞟了傅玦一眼,“戚浔,傅世子身边随从的确带着一把陌刀,世子要看你验刀。”
戚浔见果然发现陌刀,先是眼底一亮,可当着刀主人的面验刀,还是有种剑悬于顶之感,她虽不知傅玦身份,可见宋怀瑾口称“世子”,便知其身份尊贵,她无声吸了一口气,稳步上前来。
“这刀极重,小心些。”
这把陌刀二尺来长,重数十斤,戚浔双手接刀也被带的往前一倾,幸而一旁周蔚上前帮忙,才将刀身抽了出来。
这是一把精铁打造的好刀,刀身冷光湛然,戚浔倾身细看那刀刃,很快,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刀口有五处卷刃,当是与硬物相击而成,在第三第四处曲卷内有血迹。”她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是人血。”
宋怀瑾机警的看着傅玦,“世子,您虽有伤在身,可您的随从各个擅武,而这把刀还沾着血,总不是您从幽州带来的,腊八白日又无更多的人证作证,您作何解释?”
宋怀瑾盯着傅玦,其他人也盯着傅玦,而傅玦薄唇轻抿着,神态自若,并无身为最大嫌犯的自觉,他仍看着戚浔,像在想这女仵作好大的胆子。
身后林巍道:“我们自幽州而来,走至酉州境内,遇到过山匪。”
这回答超出了预计,宋怀瑾问,“山匪?可留有证据?”
林巍一摊手,“没有。”
好一个没有,宋怀瑾觉得,他们似乎认准了自己拿他们没办法,而他也的确并无更多证据,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眼下这般多人瞧着,他该如何办?
“大人,我已验出了余大人的死因。”
正当他骑虎难下时,戚浔的声音拯救了他,“余大人死因特殊,我想真相或许不那么简单。”
宋怀瑾忙道:“说下去——”
戚浔的目光从那把刀移到了尸体上,“凶手杀人分尸,布置了一个惊悚恐怖的现场,可余大人的真正死因,却是被冻死。”
“冻死?!”宋怀瑾意外非常,“他死后这屋子停了地龙,他的遗体冻了一层霜我们都看见了,怎成了死也是被冻死?如何证明他是被冻死?”
“很简单。”戚浔看向长案,“只需将余大人的头颅剖开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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