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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颍州的队伍出盛京城门时,贺兰毓端坐马背,视线不由得往身后城墙上望了望。
从前他每回出征,与温渺渺在家里告别过一回后,她总还会偷偷跑出来,瞒着他上城楼,就躲在墙垛后目送他远行,哭得双目通红。
她以为他不知道,实际上他每次走远了都要停下来,再拿千里目看看她回去了没。
若是看她还在那儿,他觉得她笨,都看不见了还杵着做什么呢,城墙上风那么大,万一吹伤了怎么办?
可要是没看见人了,他还是担心,温渺渺这会儿回家了没,眼睛是不是又哭肿了,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
温渺渺实在太容易教人操心了,吃糖会塞牙、走路爱崴脚,生下来时不足月所以自幼体弱多病,他从小带她一起玩儿,眼睛都从来不敢离开她。
后来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一时看不见,便挂念得厉害。
贺兰毓行出去一段儿,心存侥幸拿起千里目回望,高耸的城墙上寻过一回,到底是没看见人。
如今的她,不会再来偷偷送他了。
夜里下榻驿站,他一个人孤枕难眠,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那时候便尤其想抱着温渺渺软软的身子,她身上不知怎的有股甜香,整个人像是个被糖浸透的棉花团儿,搂在怀里舒服极了,还能教他安心入眠。
辗转反侧大半夜,还是掀被子起身燃灯,写下了一封信派人送回去。
温渺渺还记得他们的过去,情分不是消失了,只是他从前做错了许多事,她在生气,脾气那么大的人,生气是应该的。
那他应该有耐心,耐心地等,直到她消气,肯重新回到他身边。
贺兰毓站在窗口看送信的侍卫,翻身上马迅疾奔进夜色中,还觉得慢了。
但他没能等到温渺渺的到来,连回绝的口信都没来得及听。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离开盛京第二日刚入夜,他遭遇了行刺,来人潜进房间,一把长剑直冲要害,依他的身手那一击原本不值一提,可胸口又袭来一阵强烈的闷痛。
与那日在后山的痛楚一模一样,动作稍滞不过一刹那,贺兰毓眼睁睁看着那柄长剑,没入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他此生没受过那样严重的伤,意识涣散之前,他眼前浮现了温渺渺的脸,脑海中冒出来两个念头。
——幸好她没有一同跟来。
——他很想撑回去再看她一眼,如果自己活不了了,至少要将她的余生安顿好,不能教旁人欺负了她。
可他终究没撑住,双眼眼皮重若千钧,闭上了便再难以睁开。
相爷遇刺昏迷,颍州之行中道截停。
随行官员皆是惊惶不定,召来医师稳定过伤情后,随即一面通缉刺客,一面马不停蹄护送贺兰毓返回盛京。
回到贺府才不过离开三日后的下半晌。
齐云舒坐在软榻上绣花样子,听闻消息,手中绣针猛地走歪,径直扎进了指头里,当下脸色惨白,疼出一身冷汗。
搭着盈袖的手踉跄跑进明澄院,尹曼惜在软榻边照看哭晕的老夫人,老太爷脸色凝重,立在床前不发一言。
而床榻上的贺兰毓,面上全无血色,无知无觉,胸口包裹的纱布被血浸染得透彻。
张医师小心翼翼拿剪刀剪开纱布,便露出他胸膛上一道纵深又寮长的口子,皮/肉外翻,汩汩往外渗着鲜血。
齐云舒只看了一眼,哭都忘了,双腿立时发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老太爷回过头来,教盈袖与尹曼惜一道,将人扶到了外间先行回避。
这厢张医师绷着脑中一根弦细细处理过外伤,诊脉之际,面上不由得大惊失色,复又确认了两回方才起身到老太爷跟前,低声回禀。
“这……老将军请允准在下一言,相爷如今不止重伤,且……且……”
老太爷便觉有疑,“且什么?你直说便是,医者无忌讳。”
“是,在下方才于相爷内腑竟……竟查出了中毒迹象!”张医师额头冒冷汗,“此毒用量想必轻微,常时诊不出来,但经年累月而成逐渐堆积内腑,若非此回不慎先行激发,待真正毒发之时那……”
“你说什么?!”
齐云舒突然满面泪痕奔进来,不顾仪态,一把抓住张医师的胳膊,“你说清楚,夫君他怎么会中毒?”
贺兰毓怎么会中毒?
他返回盛京为官也不过才两年不到,常时从不喜在外应酬,除了身边亲近之人,没有人能长时间给他下毒,一句“累月堆积”,便已几乎将施毒之人圈定在了相府中。
果真应了那句日防夜防,家贼最难防。
老太爷一时盛怒,自外唤进来心腹侍卫,吩咐封锁府内,逐一搜查各处。
那厢齐云舒扑倒在床前哭得心力交瘁,直到尹曼惜上前来扶,她环顾屋子里的人,才发觉少了一个。
出了这么大的事,温氏在哪里?
她思绪方起,还没等问,却见来福正自外头飞奔进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老太爷、夫人,小的没寻到温姨娘,姨娘她、她不见了!”
现下这般时机,偏偏温窈凭空消失。
齐云舒在一瞬间,心底里便认定了她是畏罪潜逃,当下厉声叫住那侍卫,声音发狠尖利不已,“先搜灿星馆,现在就去,去啊!”
可灿星馆现下已人去楼空,留下的云嬷嬷与月牙儿一问三不知,侍卫带人翻箱倒柜搜了半个时辰,再进明澄院回禀时,呈上来个古怪的小瓷瓶。
东西是从灿星馆柜子里搜到的,张医师看过后,面上难堪不语。
老太爷见状气息骤急,一霎牵动身体旧伤作祟,猛地佝偻下腰咳嗽不止,生生磕出了一掌心的血迹。
齐云舒全然教恼怒占据了理智,恨得全身发抖。
她当即以太后钦赐令牌命人传令城卫司,一面将云嬷嬷、月牙儿捉拿拷问温氏下落,嫁出去的观灵即刻下狱,一面又全城搜捕温窈。
她要处置了那个女人,哪怕贺兰毓醒来会责怪她,可一个想要他命的女人,他又怎会再一心念念不忘。
鸣翠坊位置特殊,前门紧邻干阳大街,后/门却正对着一片蜿蜒曲折的僻静小巷区。
温窈换好衣裳走后/门进小巷,才拐过一道墙角,便听得后面传来两个侍卫焦急的谈话声,他们已经在找她了。
幸而这片巷子七弯八绕,她轻车熟路,脚下步子也走得快,很容易便甩掉了他们。
她此刻身着一袭男装,到达另一条长街后,温窈在街边一间客栈买下了一匹马,随即直奔最近的东城门而去。途中曾见身旁大批城卫司官兵纵马疾驰,她还并未放在心上,对方也未能认出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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