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久远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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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哟！”

艾蕾从床上蹦起，长长的银发凌乱披散在肩前与后背，单薄的睡衣因为艾蕾不安分的睡姿，起了很多褶皱。

环顾四周，房间内只剩她一人，显得有些空旷与冷清，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夏尔芙姐姐躺在会场内的休息室内，而蕾布莉安则坚持要留下来陪她，结果昨天晚上有没有回来过，艾蕾也不清楚。她被诺爱儿带回招待所后，便早早地睡去了。

“蕾布莉安和夏尔芙姐姐，今早就有比赛来着……”揉了揉眼睛，拍拍脸颊，把残存的睡意赶出自己的脑袋。虽然自己的身体和常人有很大差异，但平常的困意一点也不比一般人少，到了饭点自然会饿，路走多了也会感到酸痛。说实话，因为艾蕾没体验到一般人类的身体是会有怎样的感受，她也无法判断自己与那些外表看起来与她没两样的所谓「人类」，到底有什么区别。

拉开窗帘，发现索拉已直直地在大地上升起，早过了能被称为「清晨」的时间段，恐怕过不久便要到正午了吧。

“糟了！蕾布莉安的比赛——”艾蕾猛然想起，自己貌似错过了蕾布莉安与夏尔芙姐姐的首次出场。

这个时间点再过去绝对已经赶不及了——虽然是这么想着，但艾蕾还是开始飞快洗漱换衣。

自己和人类究竟有什么不同，那是艾蕾在每天刷牙洗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乱糟糟翘起的头发时会思考的事。

银色的头发与赤红的眼瞳，或许在人类中是十分稀少的组合，但是不论是蕾布莉安、夏尔芙还是诺爱儿，都好好地接受了这一点。所有人只把她当成一个十二岁的普通女孩子来看，就连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蕾布莉安也不例外。

「自己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又是通过什么来判定的呢？是内在的灵魂吗？还是说，仅仅凭一具脆弱的、易损的、死后不久便会腐烂的身体呢？

如果在艾蕾纤细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伤痕，那么从其中汩汩流出的，绝不会是鲜红的血液，看到了这一幕之后，其他人便会将她视为异端排斥么？

真讨厌。对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

如果真有那种事发生，那么第一个认为自己不是人类的，不正是那个自我怀疑的她吗？

拧干擦脸用的毛巾，将头发束成高高的双马尾，最近，她也学会一个人给自己扎头发了。

甩开无谓的思考，现在问题的重点是，能否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哪怕蕾布莉安的比赛大概率已经宣告结束。

蕾布莉安很强，所以艾蕾并不担心她会输，只是，自己的出现或许能让蕾布莉安带来一丝丝安心感。

踏上宽广的街道，明媚的阳光反射于楼群之间，令整座城市显得更光鲜亮丽。

塔克道尔一直都很热闹，忙碌的人群来回穿梭，机械与齿轮的传动声回响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芙兰格顿之眼不知疲倦地运转的，似星环的光辉即便在白天也显得炫目无比。

艾蕾没来由的喜欢这座城市，那座巨大如行星中核的圆环状建筑，让她有莫名的亲近感。

快步走在前往密提尔巨蛋的路上，虽然只跟着蕾布莉安去过一次，但她已经把路线记得差不多了。

“下一个路口左转、左转——啊咧？”

走过街头的转角，迎面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不可思议地回望，发现背后的人群也消失在视野里。

宛如一切有生机之物都被剥离，世界抹上了一层朦胧的灰。

时间仿佛静止了，抬头望去，永不停歇的芙兰格顿之眼不再旋转。

“到底——怎么回事？”

世界上只留下艾蕾一人，不知所措的女孩焦急地四处张望。

“有、有谁在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啦！”

畏畏缩缩地蹲在街角，只有单独一人的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蕾布莉安……”

剧变超出了艾蕾思考的理解范围，大脑一片空白，胸腔处传来巨大的响声，自己的“心脏”正因为这份变化而不断发烫。

“好久不见，不，对你来说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熟悉的声音传进她的耳畔，要说为什么熟悉的话……

因为那完完全全，是艾蕾自己的声音。

少女自街道中央缓缓落降，纯白的棉裙无风飘动。赤着脚踏上坚硬的地面，宛如神灵降临于凡俗之地，吹起一片灰蒙蒙的尘埃。

艾蕾的眼里泛起强烈的情感，她与那位看上去年龄相仿的女孩相互对视。

银发、红瞳，就像复制出了另一个自己，那位凭空在这空白的世界中出现的少女，有着与艾蕾一模一样的容貌。

“你、你……”颤抖的手指指向正前方那奇异到极点的景象，“我？不，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请不必慌张，艾蕾·梅尔夫多拉（Array·Mervdora），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存在，借用这副外表，只是为了让你更直观地「观测」到我罢了。”

“我是莉尔（Leere），要确切地形容我为何物的话，大概，只是一具有意识的「空壳」吧。”

“空……壳？”

面对艾蕾疑惑的表情，自称莉尔的少女轻轻笑了起来。

“看来你对我的出现感到十分的错愕与不适应吧，嘛，也正常。”

“硬要说的话，我就是你的「这里」吧。”一瞬间，莉尔便贴近到艾蕾的身后，她纤细的手穿过腋下，轻轻抚摸着艾蕾的胸口。

“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啊啦啦，失礼，你还挺害羞的呢，艾蕾。”摆着手向后退开几步，莉尔的身影一闪，便再度回到了艾蕾的身前。

“这里到底是哪里？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不见了？”

“呼呣……看来你不太能理解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过也没差。”虽然莉尔与艾蕾的长相相差无几，性格上却好似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要她来描述的话，就像个性格劣化版的蕾布莉安。

“这里是仅属于你我二人的世界，介于至高的「灵界」（High Level）与「表象世界」（Low Level）的「中间层」（Mid Level），虽然「二人」这个说法略有偏颇……总之，是我把你拉到这里来的，等了那么久的时间，我也终于能够办到这点程度的事了呢。”

“「Mid Level」？那是指……”说了一大堆艾蕾听不懂的名词，结果她还是搞不懂这里是哪里。但姑且也知道了街上的人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艾蕾自身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解释起来很麻烦所以就不解释啦！简而言之就是个能让你和我进行沟通的地方，以上！”莉尔不知为何变得很不耐烦。

“你想对我做什么？”艾蕾的声音逐渐不再颤抖，她的适应力对比起同龄的孩子要强上许多，初步判断眼前的女孩不对自己抱有敌意之后，交谈也变得顺畅了起来。

“冷静下来了么？果然你很坚强啊，沉睡了两百多年，到底还是一点变化也没有呢。”

“两百多年……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知道艾蕾之前的事吗？”

“糟糕，看来记忆片段有些缺失呢。”莉尔挠挠头发，双手叉腰，“如果你是失忆了的话，很遗憾，这部分我帮不上你，因为我也不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什么嘛……”

“不过，倒是因为这个，你的内心充满了疑惑，对吧？”

“……”

莉尔一副“果然被我猜对了”的表情，她双手合掌，不知为何在原地转起了圈，“你是想知道吧？想有一个人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类。”

“为什么……你会知道艾蕾在想什么？”

“哈哈，因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嘛——开个玩笑，没有虫子会寄生到那样的身体里吧？”

被自己讲的冷笑话逗乐了，莉尔“噗噗”地轻声笑道。反观艾蕾这边，从刚才起便一直保持着缄默。

“生气了？抱歉抱歉。”

“答案……你能给我吗？”

“啊咧？”擦了擦眼角，莉尔被艾蕾那细若蚊鸣的声音所吸引。

“你对我的了解很深吧？听你的语气……好像比我要更了解我是到底是怎样似的，所以说，你能给我答案吧？”

“答案……对了，小孩子的愿望就是简单又纯粹……只要一个尚不确定是否是正确的答案就行了。”

莉尔的言行逐渐恢复到正常的样子，收起了那副戏虐的表情，仿佛在认真思考艾蕾所说的话。

“那种东西，我可给不了你啊。”

“唉？”

出乎意料的回答，莉尔的脸阴沉下去，她拿手指抓着自己的刘海，试图让头发盖住自己的眼睛。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更确切地说，是没有「资格」吧。”

“我连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尚还弄不清楚，又何德何能给你的一切下定义呢？”

“什么嘛……”

“为什么要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嘛，我只不过实话实说。本来，我也不是想告诉你些什么才把你拉过来的。”莉尔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她的行为让艾蕾一头雾水。

“不过，像这样极力去寻求其他人所谓的认同之类的行为，已经很有人类的风格了不是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当然，只是想跟你说上话而已咯？”莉尔指着自己，将自己原原本本，无比简单的想法说了出来。

“说、上、话？”艾蕾傻眼了，将自己拉入这样一个诡异、空寂的世界，那样的始作俑者的目的，只是单纯想跟自己说说话罢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难得过了那么久的时间，自己才找回一点大概是意识的东西，想要做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和别人对上话么？”

“我已经受够了「孤独」这种感觉了……艾蕾，你毋庸置疑是特别的，作为我唯一能与之交谈的「对象」。”

莉尔一脸认真地盯着艾蕾，随后微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所以说，今天的事就当作是打招呼，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呢。”

犹豫了片刻，艾蕾还是决定回以握手。

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什么也没弄清楚，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外貌的，自称莉尔的少女，她的出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口中的MidLevel指的又是什么。恍惚间，艾蕾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幻觉。

但是从那紧握在一起的娇小手掌里，所传递而来的冰冷与暖意又是无比真实。好似在看一面破碎的镜子，扭曲的光线拼叠出似曾相识的景象。

莉尔。她在心中暗暗默念这个名字。

过去、在哪里，自己曾经呼唤过吗？轻轻地、呢喃着这象征着「中空」的称呼。

“关于我的存在，请务必要和其他人保密，哪怕是最最亲密的人也适用哦？那么，我就先暂时告辞一段时间，下次再来好好地聊一聊吧，艾蕾。”

两只手分开之后，莉尔的身影便开始模糊不清，皮肤与衣装的色彩被渐渐夺去，消融于这被灰色填满的世界。

“慢、慢着！”

自己还有好多疑问没得到解答。

虽然被告知自己不会从她那里得到任何的答案，但疑惑仍然塞满艾蕾的心房。

“你！一开始叫我‘梅尔夫多拉’对吧？那到底是什么——”

仿佛世界在一瞬间扭曲又再度平展。

一度消失不见的色彩重新回到艾蕾的眼中。

“意思……？”

伸出的手抓住的只有空气，艾蕾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嘈杂流动的人群挡住了艾蕾的视野。

“消、消失了。”

艾蕾的手锤了下来，停驻在与方才无异的街道上，消化着刚刚发生的种种事情。

脑海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便是想要将此事告诉蕾布莉安，但是，莉尔刚才所说的话也让艾蕾很在意。

莉尔让艾蕾向他人隐藏自己的存在，自己要不要遵守这个约定呢？如果不听从她的话，自己能承担得起那之后的代价吗？

秘密，艾蕾讨厌这个词。那是让蕾布莉安与夏尔芙姐姐一度兵刃相见的罪魁祸首。

一下子被塞进了那么多需要慎重思考的烦恼，艾蕾觉得很气恼。如果真的有下一次见面，绝对要向那个莉尔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