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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和快乐,如果不能兼得,你会选择哪一个?”
埃德蒙冰冷的话语,重新在他脑海中响起。
宁泽川突然发觉,自己也许,正逐渐接近他口中的真相。
是一个能令他感到不快的真相。
“可是,这两样东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他低声说。
这里,只是无数个不一定会发生的未来之一而已。
能窥见未来,就是将之扭转的契机,不是吗?
——宁泽川乐观地想。
“殿下,您刚才说了什么?”侍从回过头来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可惜了,”宁泽川说,“那样的事情?,不应该会发生。”他指的,是丹尼尔的死。
“除了陛下自己,谁又知道,什么是应该的,什么是不应该的呢?”侍从长叹了一口气,带着他转过一个路口,进入庭院的大门,“这便是陛下的寝殿了。”
埃德蒙的寝殿,说是寝殿,其实与议事厅处在同一座建筑之中,只是议事厅的开口朝南,寝殿的入口向北。要从议事厅走到寝殿,需沿着大路,经过一丛丛的花坛,绕一个大圈,方能看到这扇黑色的栅栏门。
宁泽川兴趣缺缺地扫视着陌生的环境,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这几年来,王宫里是否出现过什么异常?譬如有人记忆混乱,自以为经历了另一个时空的事,其实那些事情?却根本没有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他向侍从打探道。
如果他重新找回了“命名”的能力,那么大概会将这种情?况,称作“卡厄斯后遗症”。
与卡厄斯之眼对视的人们,分不清自己所经历的,是另一个时空的景象,只以为是亲身经历,于是,心理发生了严重混乱,做出与平日里的性格极度不符合的事。严重的,会整日以为身边人在故意欺骗自己,逐渐变得暴怒不堪,最终,无法正常地生活。
此前,加里亚手下那些被解雇的粮官们,就是被卡厄斯所造成?的后遗症影响了。
侍从说:“殿下说的,是‘迷乱罪’吧。近年来,宫中已经有数百人因此而被施以绞刑。最夸张的一日,议事厅前的广场上,陈列了足足六排尸体,只因为外墙上已经挂不下更多了……那几日,来往的人不敢低头走路,唯恐地上的尸体,进入自己夜半的噩梦之中。”
“迷乱罪?”宁泽川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哭笑不得,“……真是荒唐,这并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事。”
若这真是以惩罚犯罪者,以儆效尤为目的所设立的罪名还好,然而,“迷乱罪”根源于作乱的堕神卡厄斯,并非当事人恶意为之。
即使定下罪名,惩罚了“犯罪者”,也不能阻止下一次事件的发生,只能徒增伤亡罢了。
这件事,是埃德蒙做得不对。
侍从目光暗了暗,意有所指地说:“陛下容不下更多的神位,能出现在王宫之中、受正史承认的,仅有三位神明,那已经是他的极限。多余的,便全都要算作是妖异作乱。”
“这情?况,确实与妖异作乱无异。造成?所谓‘迷乱罪’的,是一位四处游走的堕神,已经不能算作真正的神明。真正的神明,是不会刻意害人的。”因为,他会出手,将它们的存在抹除。
宁泽川叹了口气,一边解释着,一边凝起目光,从后方打量着侍从挺拔的背影。
他早已发现,这名侍从的谈吐十分出挑,从王国历史、律法到神学,他似乎都能说得有理有据。
而且,虽然对方隐藏得极为隐秘,宁泽川还是看穿了,他对埃德蒙的不满。
从他和他搭话开始,侍从所说出的每一句言辞,都在引导着宁泽川,加深对埃德蒙的成?见。
宁泽川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侍从。
即使,他伪装得十分顺从。
二层的长廊,装饰金碧辉煌,每隔几步,便分布着一名宫人。
侍从自进入这里开始,便缄口不语,只沉默着,将他带到在二层长廊的尽头,便退身离开。
宁泽川进入长廊尽头的房间,合上门,看着宽大的卧室。天花板上有鎏金雕饰的花纹,地面铺着柔软华贵的羊绒地毯,巨大的龙床边上,暗色帷幔交错,床上铺着丝质的黑色床单,还有滚着金边的黑色被褥。墙边靠着一个衣撑子,上面是一件柔软的黑色丝质睡衣。
等?等?……这是埃德蒙的卧室,他今晚要住在这里么?
宁泽川蹙眉。
他并不打算真的在此安睡一夜。不知道卡厄斯会在议事厅停留多久,这个幻境,随时可能在下一秒结束。他得抓紧机会查探导致了这个未来的因果链条。
他闭了闭眼,回想着长廊之中密集的宫人。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埃德蒙的耳目,另一部分,大概是其他人的耳目。仔细想了想,他索性走出卧室,来到露台边上,朝下一望。
月色清朗,星云连绵,映照着空无一人的路面。
宁泽川踏上窗台,两步跨了出去。
白色的身影并未飞速坠落。空气中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托举着他,宁泽川衣袍飘飞,整个人缓慢而平稳地降落到了地面。
他才刚刚站稳,正要舒展一下筋骨,便有个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泽川殿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再出来。”
宁泽川吓了一跳,回过身,只见刚才为他引路的那名侍从,就站在露台下的阴影之中,仿佛自从把他送上埃德蒙的寝殿之后,就一直静静地等在这里。
他低下头,弯腰作恭敬状,撩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一个黑色的蛇形臂环——一条黑蛇,首尾各自拱着一星一月。那是黑暗神教会的图腾。
“大主教说,只有您能救他,救我?们所有人。”他说。
“这正是我的目的。”宁泽川轻声说。
他指的,是侍从的后半句话。
无论是收复七神,还是解开魇锁,宁泽川的最终目的都十分单纯。
在上一个失败版本的实验世界里,宁泽川亲眼目睹一个个被异化的人类物种相继自杀,世界归零,他的精神受到了重创。
后来,降临诺斯特大陆,看到这里的人们,能够如他所愿地认真活着,维持住了世界的运转,他其实已经感到满足。此后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希望他们能在这里过得更好一些。
在此之后,如果真如一开始星图之中的那个声音所言,他会获得复活的机会。
可是,到如今,那已经成为了一件次要的事。
然而他所遇到的阻碍太多。
四处作乱的七位堕神,贯穿千年、位格之外?的幕后逆反者,将魇锁施加于他身上的疯王……
他得一点一点地解决问题。
星月光辉的映照下,月白色长发的神明长身而立,路面投下的浅淡阴影之中,似乎都盈满了星光。
他凝视着眼前的侍从,轻启唇瓣,声音清冽如泉:
“所以,我?也想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目的。”
侍从身形一顿,抬起头,露出清俊的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眼窝深邃,淡紫色眼眸熠熠生辉。
他凝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影似乎能溶于月色之中的神明,心跳陡然加快,忍不住重新垂下颤抖的目光,好整理思绪,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
“我?名为艾萨克·海,三年前,也曾是一名朝臣。只是有一次,因为当面质疑了疯王的暴行,我?当场被贬为宫内最下等?的侍从,每日只能站在议事厅的一角,负责擦亮和点燃那里的宫灯……他要我?每日聆听荒唐不堪的朝议,却不能发出半句谏言……”侍从咬了咬牙。
这一刻,宁泽川忽然深刻理解了,为何众人要将埃德蒙称为疯王。
只有真正的疯子,才会在折断一个有才之士的翅翼后,还要将他养在自己身边,要那人日夜看着自己。
正常人不会、也不敢这么做。
因为仇恨,会发酵。
没有人这样自信,自己能不被那股力量反噬。
他垂敛了目光,一动不动,静静地询问对方:
“你可知道,埃德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信徒?”
艾萨克大惊,后退半步,惊骇地望着他:“我?不知……”那个疯子怎会是泽川之神的信徒?他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怎会仍能得到神明庇佑?
“你等?在这里,是对我?有所求吧?”宁泽川笑了笑,“若你抛弃黑暗神的信仰,发誓永生信奉我?,我?便帮你做这件事。”
艾萨克微愣地看着对方的笑容,内心变得轻盈和欢快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
他本就不是黑暗神的信徒,只不过沦为侍从之后,需要倚靠一个势力才能安然在宫闱之中存活,便投靠了他看得更为顺眼的黑暗神一派。其实,他根本就不信仰任何神明。
可是,当真正的主神,沐浴在星光之下,亲口要他宣誓虔诚的时候,他只是本能地,想要为眼前的人,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哪怕是他的生命,和……最高的理想。
宁泽川挥了挥手,唤出一只星萤,那抹荧蓝在艾萨克身前划出闪烁的光轨,停在他的面前。
“可以开始了。”他笑眯眯地说。“我?自然愿意……永生信奉和守护您,哪怕是以我?的生命为代价……”艾萨克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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