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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时间,俞适野代?替俞汝霖,和其余长辈一同回到老家?,将奶奶入葬。
俞适野全程沉默,只在挑选照片提了?意见,避开了?奶奶的所有?近照,反而选了?张年轻美貌的照片,同墓碑上?爷爷的成双成对。
灰色石碑,黑白照片,年轻的夫妻中道分离,兜兜转转半个世纪后,重?逢于此。
难怪,照片上?的两?人,笑得如此开怀。
处理完了?合葬事宜,其余人先?行?回返,俞适野和温别玉则留了?下来。
难得回来一趟,俞适野想祭拜一下温别玉的爷爷,他把自?己的想法和温别玉说了?,温别玉却觑着?他的脸色,斟酌道:
“先?不着?急,这几天奔波劳碌,我们先?回家?休息休息,我把车子开过来……”
“我还好。”俞适野摇摇头,说。
不,你一定不好。
温别玉在心里回答了?俞适野一声,没纠结这个,而是动作飞快地将车子开过来,又将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等着?俞适野开车。
俞适野上?了?车,正要动手系安全带,旁边却伸来一只手,一丝不苟的将他的安全带系上?,系完了?也不罢休,除了?动手碰了?下安全带的纽扣之?外?,还在启动车子之?前,将车上?的门锁、气囊、刹车……挨个检查了?一遍。
车子终于启动了?。
它缓缓开在路上?,表盘上?的速度,始终不超过40。
这样沉着?的速度里,哪怕将脑袋抵在车窗,也几乎感觉不到震动。
俞适野撑了?会头,望着?温别玉一丝不苟的严肃表情,轻轻叹了?一声,说:“别玉,我记得之?前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和奶奶生活的事情吧?”
“更准确的说,这些事情是奶奶告诉我的。”温别玉小小纠正。
“那是我挺小时候的一件事情。有?一天夜里,我睡不着?,半夜爬起来找奶奶,看见奶奶对着?爷爷的照片哭……”
幽黑的走廊尽头,有?扇点亮的门,推开虚掩的房门,年幼的俞适野看见落泪的奶奶。
那时的奶奶也不年轻了?,皱纹爬上?她的面庞,银丝杂入她的黑发,她佝偻着?肩,背对俞适野,明明哭得厉害,却不怎么管自?己,而是很宝贝地护着?手里的照片,不让一点泪水沾湿照片。
他迷惑地叫了?奶奶一声。
奶奶惊醒了?,匆匆擦干了?眼泪,回头问他怎么半夜爬起来了?,接着?又像往常一样,吓唬他不好好睡觉的话,就会被可怕的魔鬼拔去?牙齿。
那时他什么也不懂,被奶奶一吓,就捂着?嘴巴,乖乖跑回房间睡觉。
散落在时间的印记,被俞适野一一说出来。
温别玉的神色随之?变幻,小时候好骗的俞适野让他嘴角添了?一分笑意,但笑意很快如同黄蝶一般,消失在肃杀而满是焦黄落叶的深秋中。
他的心沉甸甸的。
“从那一天开始……”俞适野和温别玉说,他的语气很缥缈,虚浮在半空中,似乎在谈论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看见奶奶抱着?照片哭了?。爷爷走的时候,奶奶还很年轻,虽然带着?五个孩子,但依然有?改嫁的机会,她没有?这么做,她很辛苦地把孩子拉扯上?,将他们一个一个送去?上?学,培养成人……最后用一生怀念爷爷……”
“我什么都?能理解,别玉,我什么都?能理解。”
“可我就是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这时候,俞适野的语气忽然又强硬执拗起来,就像是个抱着?自?己怀中的糖不肯撒手的小孩子,他和大人闹了?别扭,站在原地,想要等着?大人回头来哄自?己。
但这一次,和过去?都?不一样。
他们走了?,越走越远,虽然中途频频回头,冲俞适野挥手,微笑,但他们始终没有?停下离去?的脚步,直到去?了?再也回不来的远方。
温别玉眼眶微微发热。
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两?人沉默下去?,俞适野不再说话,他闭起眼睛,遮去?自?己的无助。
开车的温别玉瞅着?空,看了?眼俞适野,靠坐着?的人面色苍白,神思疲倦,眼珠却在薄薄的眼皮下飞速颤动,哪怕休息,也无法安稳。
温别玉不觉加快了?车子的速度,快速地开完了?最后一段距离,直至目的地前。
不知什么时候,车子停了?,他被人轻轻推了?下,温别玉关切的声音响起来:
“我们到了?。”
俞适野重?新睁开眼睛,睁眼的刹那,他突兀看见了?那栋房子。
温别玉爷爷的房子。
被他关在记忆中的,血色的房屋破笼而出——
俞适野心跳陡然加速,全身过电似的麻痹之?后,冰凉凉的触感侵袭了?他,那是遍布全身的冷汗。
他一晃神的时间里,温别玉已经过来了?,将他带出车子,走向前方的屋子。
“小野,你看着?有?点累,待会进屋了?喝点水,先?睡一觉吧……”
他们向着?房子走去?,越来越近,尘封着?的东西也在挣扎,剧烈的,狂怒的,用尽全力在他心头挣扎着?,每一下,都?带出一阵沉闷的钝痛。
俞适野的脚步几乎迈不出去?。
他的停顿引来了?温别玉疑惑的眼神。
也是这个时候,俞适野陡然记起,这间房子除了?藏有?那件事的记忆之?外?,还藏着?更多自?己和温别玉共同的美好回忆。
如果我在这里表现出抗拒,那么别玉肯定会知道……他肯定就猜到了?……
俞适野的脚步迟滞着?。
无论向前还是后退,对他都?是艰难。
他如同行?走在平衡木上?,向左要摔落,向右也要摔落,他只能维持着?自?己僵硬的步履继续向前——可前方依然不是生存之?地。
那是一个能将他吞没的巢穴。
可是太迟了?,他们已经跨过了?最后距离,温别玉掏出钥匙,插入锁眼。
咔嚓一声。
俞适野无力地闭上?眼睛。
闭合的眼睛阻拦不了?任何?东西。
记忆猖獗地活跃,阴影潜藏在流洒出来的光明之?中,扑了?他满身满脸。
“小野,要先?洗个澡吗?你之?前的衣服留在这里……或者,还是先?休息?”
俞适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了?一声。
他的全部精神和力量都?用在抵抗这份记忆上?,只本能地,亦步亦趋跟随着?温别玉,被温别玉一路带进了?房间,又来到床铺上?。
房间的门虚掩了?。
好像即将破碎的栅栏多加了?一层松垮的阻拦,明知心理安慰多于实?际作用,俞适野还是感觉紧绷到即将断裂的心弦松了?松,濒死?的病人又被吹入了?口活气,得以再苟延残喘些许时间。
俞适野感觉好了?不少,他不再不受控制地出冷汗,而有?更多精神去?注意别的了?,他感觉到一杯温热的水塞入自?己的掌心。
借着?熨帖的温度,他鼓起勇气,抬抬眼睛,将目光从纹路扭曲的木地板上?挪到温别玉脸上?,他望着?温别玉,不知道是不是不慎流露了?些许脆弱,温别玉的手伸过来了?,很安抚地碰了?俞适野一下,对俞适野说:
“躺下吧。”
俞适野乖乖躺下去?。
温别玉也跟着?躺了?上?来,就在俞适野的身旁。
他瞧着?俞适野的脸色,见俞适野神色好了?不少,便探过去?,趴在俞适野的身上?,低低一笑:“和以前一样,我们睡在同张床上?。”
俞适野也笑。
笑容能够冲淡内心的恐慌。
他被温别玉提醒了?,目光在室内逡巡着?,看见正对着?床铺的书桌,书桌底下的杂物?箱,陈旧的篮球在里头露出半个脑袋,照耀着?自?己过去?和温别玉一同运动的时光;还有?床铺旁边的两?个床头柜,像床的两?只耳朵,高三的下半学期,他几乎住在了?这里,于是其中一个柜子连同半边床铺,都?属于了?他。
松动的栅栏好似又被加上?了?一层防护。
这层防护像层厚实?的皮毛,裹住了?俞适野,让他暂时从冰冷的环境中解脱出来。
“是和以前一样,哪里都?一样。”他顿了?下,看着?自?己睡着?的位置,突然说,“不过我过去?睡在另外?一侧,这是你睡的位置。”
“不是。”
俞适野挑挑眉,略带疑惑。
“从你离开之?后,就不是了?。”温别玉敲敲床的另一边,轻巧回答,“从那一天开始,你的位置就被我占据了?,它现在是我的位置了?。而我原来的位置,还是我的位置,你已经没有?位置的。你剩下的所有?位置,就是我们现在这种姿势下的……”
温别玉难得冲俞适野扬扬眉。
“我身上?的一点点。”
“这也不是不行?。”俞适野弯起嘴角,伸出手臂,揽着?人的腰,在对方耳旁喁喁细语,“不过,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会睡那一头吧?因为我睡觉的时候习惯往左滚,如果直接睡在左侧,向旁边一滚,马上?滚到了?地板上?,以前是我自?己一个人滚下去?,现在的话,很可能就是我们一起下去?了?,脑袋一起撞在地板上?……”
“……”温别玉开始深思熟虑。
俞适野瞅着?人的表情,看对方的神色渐渐往舍生取义的方向移动,顿觉好笑,连忙做了?个打断:“当然,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可以——”
他朝床的旁边一看,看见了?床头柜,于是把它拖出来做临时道具。
“把这个往外?挪一点,当个护栏,挡一挡,就掉不下去?了?。”
“就你办法多。”
温别玉轻哼一声,将床头柜推回墙边,可能力量一时用得大了?些,将两?个抽屉直接震得滑了?开来。
俞适野顺势伸了?把手,将第一个抽屉退回去?,要推第二个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放了?个白色的信封。
一众熟悉的物?品之?上?,放置了?份陌生的信封。
信封是纯白的,上?边一个字也没有?,只有?泛黄的边角,昭示了?些时间的痕迹。
俞适野颇感奇怪,上?手一摸,就摸出里头收着?封信:“怎么这里还有?一封信?是我离开之?后你放进去?的吗?”
但温别玉也不认识这封信。
他摇摇头:“不是我的。”
说完了?,他皱眉思索片刻,告诉俞适野:“我已经好久没有?睡这边了?,更不会去?动柜子,有?可能是我雇的阿姨,从地板上?捡到了?放进去?的……也不对。”
他自?己提出可能性,又自?己将这个可能性否定。
“阿姨就算捡到了?什么东西,也不会随便放进去?的,也许是我爸妈放的?”
“你爸妈?”
俞适野依然觉得有?点奇怪,他低声自?语着?,将手上?的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着?这封信也有?些年头了?,你爸妈是什么时候将信落到这里的,都?没有?来找找吗?”
自?看见了?这封信开始,他心里头就有?模模糊糊的怀疑,但又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怀疑些什么,封口没有?封,他轻捏信封的两?边,即刻将封口打了?开来,看见收在里头的,微泛褶皱的信纸。
那是沾了?水后的痕迹,斑斑点点印在信纸上?,像极了?人的泪眼……
心脏过电似的麻痹了?一下,隐隐约约的预感,变成了?真。
俞适野突然明白了?手里的信是什么。
虚伪的,脆弱的防护在眨眼间崩碎,一直困在心中的东西倾泻而出。
他脸上?血色在眨眼间褪个干净。
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在意识到手中信件的同时,他还听见温别玉还在说话:“我怎么知道?也许这封信对他们来说不是特别重?要,所以丢了?也没有?找,也许……”
还在举例的温别玉看见了?俞适野来不及藏起来的表情。
他同样意识到了?什么。
他嘴唇动了?两?下,真相没有?经过大脑,而本能地,自?行?从口中吐露出来:
“也许这是和我有?关的……”
最糟糕的情况,连梦中都?恐惧的未来,还是出现在眼前了?——
俞适野看见温别玉冲自?己伸出手,他的目标是他手上?的那封信。
而他仓惶地抽手,将信封藏在自?己的身后,他的手肘重?重?撞到了?木制床头,半边胳膊都?是麻痹的,他还想要将东西藏起来,可麻木的手完成不了?这一举动,而浮现在温别玉脸上?的茫然和无措,也像束缚带一样,将俞适野死?死?捆在原地,让他一动不能动。
他听见温别玉的声音。
“这是爷爷的……”
这是爷爷的信。
“这是爷爷留下的……”
这是爷爷留下的遗书。
“你所知道的事情,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是因为,爷爷是……”温别玉的声音很轻,怯怯的,像个做错了?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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