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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这里,这里!”焦急的叫喊声,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
今年七八月雨水特别多,一场接一场的暴雨下个没完没了,落崖村发生了山体滑坡,半个村庄被坍塌下来的泥石给毁了,好在事发时是清晨,大家都没睡着,跑得快,但还是有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和孩子被埋在了地下。
陈阳奉命来救灾,看着满目疮痍的村子,他眼底一片黯然。人在大自然面前,真的太微小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他收起低落的情绪忙了起来,救可能还幸存或受伤的灾民,帮助灾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工作。
忙了整整十几个小时,天色暗了下来,看不见了,救援工作不得不停止。远处的平地上搭起了几顶帐篷,老乡们挤在帐篷里小声的哭泣,尤其是家里有人在这场灾难里去世的,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气氛很是压抑。
跟着陈阳的小战士抹了一把,咒骂道:“贼老天!”
“别骂了,有这力气留着明天干活。”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
小战士一抬头就看到他血淋淋的手背:“连长,连长,你的手受伤了,赶紧去包扎一下吧。”
陈阳低头看了一眼手背,又流血了。这是中午的时候被一块滚落下来的石头砸到后造成的,当时时间紧,伤口不是很大,他也没在意,谁料到了晚上这伤又开裂了,还比先前更长了,烦躁。
“连长,你再不处理,天气这么热,伤口会化脓的。”小战士热心的催促,还推着他,“今天来了个医疗小组,听说就是这附近驻军的军医,你刚调过来,还没去过医务室,不认识医生,我带你去。”
小战士把陈阳拉到一个帐篷前,掀开帘子嘿嘿笑着说:“郭医生,我们家连长的手受伤了,麻烦你帮忙看看。”
“进来吧。”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从里面传来。
陈阳如遭雷击。
小战士见他不动,赶紧推了推他:“连长,你傻愣着干嘛呢,郭医生叫你进去。”
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面的医生抬起头,从黑夜中望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看到陈阳后,顿时愣住了。
陈阳见郭若君已经发现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医疗帐篷比普通帐篷大一些,里面摆着四张临时搭建的简易床位,躺了三个伤势较重的病人,只有一个床位空着,除了郭若君,还有一个医务兵在里面给病人输液。
郭若君也回过神来,收起了眼底的诧异,神色淡然地指了指椅子说:“坐下吧。”
陈阳乖乖坐到椅子上。
郭若君拿着工具蹲在了他面前,淡声提醒:“把受伤的手伸出来。”
陈阳老老实实地伸出手。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先用清水冲洗他手背上的泥沙,洗干净的手背上一道四五公分长的伤口血肉翻飞,特别狰狞,但郭若君眼也没眨,淡定滴消毒、止血、上药、包扎。
工作的时候她特别认真忘我,从头到尾都没拿正眼看过陈阳,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手背上。
陈阳静静地打量她,几年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不,好像更瘦了一些,皮肤也比以前黑了点,呈小麦色,还有她的手,不像福香那么细腻白皙,而是长满了茧子,还留了两个疤,手指又瘦又长,骨节分明,刮在他的手背上,触感非常明显。也不知道她几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郭若君的速度非常快,这样一个不需要缝合的伤口,几分钟就处理完了,给纱布打上结之后,她站了起来,双手插兜,公事公办地嘱咐陈阳:“伤口尽量避免沾到水,天气热,为了防止伤口感染,每天过来换一次药,找我找他都行。”
“好的,谢谢。”陈阳站了起来,面对郭若君,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郭若君又背过去来到床位前,观察伤者的情况去了。
他站在这里似乎是多余的,只会打扰她。
苦笑了一下,陈阳默不作声地出了帐篷,静默地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跟先前来叫他的小战士靠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明明很困,他却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再难过后充满创伤的乡村。这个夜晚,陈阳做了一晚上的梦,先是梦到老乡们绝望哭泣的双眼,然后梦到了郭若君冷淡英气的侧脸,她站在他面前,神色冷漠地说:“我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然后她的身影就那么消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仿佛从来没存在过。陈阳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连长,连长,你做噩梦啦?”
陈阳睁开眼,看到了小战士关切的眼神。他按了按额头:“没有。”
当年福香生完孩子出院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郭若君,就连孩子的满月宴,她也没来,听说提前给孩子送了一套衣服,因为她已经调走了。
至于调到哪儿,陈阳也不知道。原本郭若君跟他申请的是一个地方,西南高原边境,但自从在医院里谈过那番话后,她就换了地方,不知去了哪里。陈阳也想过找岑卫东打听一两句,但又觉得自己没立场,索性作罢。
这几年,陈阳偶尔也会想起这个在他生命中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姑娘。她的腰杆永远挺得直直的,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比他一个大男人还要勇敢坚强,有时候站在她面前,陈阳都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个姑娘了,没想到几年后又在这里碰到了她。
几年不见,她一点都没变,只是对他不再热情了,将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或许,他现在之于她本来也是个陌生人。
罢了,他们以前原本也没什么交集,又何必纠结这些呢。这么几年了,她应该结婚生子了,大家彼此做个陌生人,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也许对彼此而言才是最好的。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阳闭上了眼睛。
次日,天亮,他们又开始了转移村民的工作,落崖村有一千多口人,虽然受灾最严重的是四队和六队,但暴雨并没有停歇,河水有决堤的风险,靠近山下的村子也很危险,为了安全着想,他们还要暂时组织这批人撤离,等这场自然灾害过去了,再回来。
一忙又是一天,到了晚上,他手背上的纱布已经变成了泥黄色,完全看不出是白的。陈阳抬起手看了一眼,犹豫了下,盯着医疗帐篷看了好一会儿,等郭若君出来了,他才赶紧进去找到那个医务兵说:“医生,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伤口。”
医务兵立即过来拆开了他的纱布:“让你注意点,你这伤口又沾水了,还化脓了,我,我处理不了,还是让郭医生回来帮你吧。”
他就是为了避开郭若君才这时候过来的。
“你给消消毒,撒点药,包扎一下就行,这点小伤,不用那么麻烦。”陈阳催促医务兵。
医务兵有点苦恼:“我,那个我才学习两三个月,你这伤口光包扎恐怕不行,还是等郭医生回来看看再说吧。”
陈阳无语了,板着脸说:“让你给我弄,你就弄,一点小伤而已,快点。”
医务兵拗不过他,拿起了棉球正要动手,抬头的一刹那忽地看到了双手环抱,靠在帐篷门口似笑非笑的郭若君。他跟找到了救星一样,欣喜地喊道:“郭医生,你来得正好,这……”
郭若君放下了手,大步进了帐篷,打断了他的话:“一点小伤而已,你弄吧。”
说罢,坐到临时搭的桌案前,提起做记录。
医务兵没料到郭若君也会这么说,尴尬极了,挠了挠头,不知所措。
陈阳抿了抿唇,收回了落在郭若君身上的目光,催促医务兵:“动手吧,快点。”
“哦。”医务兵拿着棉球正好沾消毒水,忽地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棉球,“你去看看昨天几个轻伤的村民怎么样了,要是情况没好转,让他们过来再处理一下伤口。”
医务兵如蒙大赦,飞快地点头:“哦,好的。”
然后拔腿跑出了医疗帐篷。
郭若君没有看陈阳,也没有说话,直接拿起酒精倒在棉球上,然后擦在陈阳的伤口边缘。
“啊!”酒精碰触到伤口,火辣辣的疼,疼得陈阳忍不住叫了出来。
叫出来后,他觉得很尴尬,耳根迅速泛红,都不敢看郭若君的表情。她肯定会嘲讽自己吧。
可郭若君什么都没说,先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了毒,然后将化脓的地方挑破了,挤掉,接着上药、包扎,动作利索又迅速。
陈阳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侧脸坚毅,面无表情,甚至都没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明明昨晚说好就当陌生人的,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心里忽然堵得慌。
“好了。”郭若君给伤口打上了结。
陈阳松了口气,赶紧站了起来,干瘪瘪地说:“谢谢。”
说完就要走,但却被郭若君给叫住了:“等一下。”
陈阳回头,不解地看着她。
郭若君拿起注射器:“你的伤口在发炎,给你打一针青霉素消炎。”
一想起要被郭若君扎屁股,陈阳就尴尬得脸爆红,他很庆幸这些年在高原上被晒黑了,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
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他讪讪地说:“这个我觉得还好,不用了吧。”
郭若君哂笑了一声:“等一下,小罗回来给你扎针。”
陈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不痛快,至于具体哪一点,他也说不清楚。
直到打完了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心里这点不舒服还没消散。他想,可能是因为这次相逢,郭若君的态度较之从前变化太大的缘故,他有些不适应吧。
但他告诫自己,郭若君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好的。不然回头被人知道他们认识,又要解释他们过去认识的渊源,麻烦。
“连长,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昨天催着他去看医生的小战士石利打了个哈欠问道。
陈阳闭上了眼睛:“睡觉,你不够困吗?”
好吧,连长的心情又不好了,石利赶紧闭上了嘴巴和眼睛。
一觉到天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天依旧忙碌,不过较之过去两天稍好了一些,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不少村民趁着天亮,还没下雨的时候回家取粮食,也有的去捡柴生火做饭。
接下来两天都没下雨,情况逐渐好转,陈阳的手也好了许多。他每天去换药,有时候是郭若君,有时候是医务兵,医疗帐篷里都很多人,他跟郭若君没说上两句话,就跟普通的医生和病人没什么区别。
本以为一切都会很快归于平静,哪知到了第四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天上忽地又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比以前的更大,硬币大小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砸下来,砸到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漆黑的夜晚下这样的大雨,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都没法动,只能躲在帐篷里,很快帐篷里很快也积了水,湿漉漉的,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地方。
小孩子们的哭泣声,大人的低泣埋怨和雨水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副让人绝望的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转小了,陈阳穿着厚厚的雨衣打着手电筒钻了出去,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了解情况。
还好,虽然雨很大,但帐篷搭在平地上,远离山坡,没有危险,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只是帐篷里都进了水,大家都不好受。可现在大晚上黑乎乎的,也没有办法,只能彼此抱团取暖,等天亮再说。
走到医疗帐篷外,陈阳停顿了两秒,掀起帘子问道:“没事吧!”
医疗帐篷里的蜡烛早灭了,只有一把固定在桌子上,用油纸裹住的手电筒散发着微弱的黄光。
医务兵见是他,赶紧道:“陈连长过来帮个忙,找个东西垫垫,他的腿不能沾水。”
陈阳走进去才发现,医务兵和郭若君两个人手里抬着简易病床,病床上的人不知是睡死了过去还是昏迷了过去。
这个病人是伤得最重的,大腿被石头砸到了,本来应该送完医院的,但连绵的暴雨阻断了路,去卫生院的路都被堵死了,更别提去医院了。
条件简陋,医疗帐篷里地面上也全是水,为了避免这个病人的腿沾水,从帐篷里进水开始,医务兵和郭若君就一起将简易病床抬了起来。
陈阳走近了看到郭若君脸上、头发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鼓了起来,两只抬着病床的手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显然已经快到极限了。
陈阳环顾了帐篷里一圈,没找到东西,赶紧跑了出去,抱了一个石头回来,放在地上,然后又冲出去找了一个块石头垫在简易床下:“你们放上去试试,不平的话我再找点东西支撑一下!”
三人忙活了一阵,总算将病人重新安置好。
医务兵累得不顾地上都是水,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郭若君的呼吸也有些紊乱,但她没动,一只手扶着桌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背脊仍旧挺得直直的。
陈阳见了,将椅子拎了过去,放在她身后,关切地说:“坐下歇一会儿。”
郭若君顺势坐下,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一把椅子而已,至于跟他这么生分吗?陈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问医务兵:“小罗,你们怎么不求助?”
“喊了啊,雨太大,你们没听到。郭医生就说咱们先坚持一会儿,等雨下小了,你们肯定会过来看看情况的。”医务兵抹了一把脸说,他才参军几个月,真的有点吃不消。
陈阳看了一眼郭若君,她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一缕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她的额头上,陈阳看了就不舒服,也不知道她怎么睡得着的。
他将身上的雨衣解了下来,递给小罗:“有干的衣服吗?藏在雨衣里,去隔壁帐篷换一下,顺便看看有没有人受伤需要包扎的。”
“哦,好。”小罗赶紧找出一套衣服带上冲了出去。
陈阳看向还闭着眼睛的郭若君,轻声叫道:“郭医生,郭医生,你醒醒,换了衣服再睡,你这样会感冒的。”
郭若君睁开疲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默默地站了起来,找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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