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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更乐:“这样不是更好?咱们俩也不用考了,把银子一分回乡,我算算——家里桑田是五两一亩,咱们买上十五亩,只管卖桑叶与那些织户,得了钱也搭间蚕房,闲时再张几张织机,家业便起来了咧!”
三个人都是梧州人,虽然不同府,却也算得上是同乡,一道自海州渡搭漕运粮船入京,一路上啃馒头睡铺板的交情,已经是无话不谈。三人里顾沅最为年长,被她们撒娇卖痴地依赖惯了,只得没好气地横了两人一眼,道:“低声些,被人听见不好。都说京里头话头灵,那两位娘子气度不是凡人,倘若冲撞了贵人便要祸事临头了。”
“就是看那两位不是凡人,我们才劝你上心。”李清收了笑容正色道,“阿沅,你才学好,人品好,容止也好,可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性子,误了多少事!当年若是你奉承教谕些,举了神童试,说不定早就进了鸾仪司做了天子侍读一步登天,何至于还和我们一处打混?如今好容易碰上一位半位贵人,可不能轻易错过了!”
“功名富贵自有天意,”顾沅摇了摇头,“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她语声虽平和,两人却都听出拒绝之意,对视一眼,便也不再提。听见墙外二更梆子响起来,许汐收拾了菱角回房,李清在榻上只辗转了一小会儿,便恍惚入梦乡,临睡前还不忘嘟嘟囔囔地提醒顾沅:“就是直中取,你也别太费神了,那油灯气味冲鼻子,也容易熏坏眼睛。”
顾沅应了一声,回头见李清已经睡得熟了,好笑地放下笔起身替李清掖了掖被角,自己再坐回去提笔抄书,字迹依旧是圆熟整齐,手底下却是一笔胜似一笔的慢了下来。
要是应了六年前的神童试——不说有没有进鸾仪司的福分,只要混个同举人的功名,便能免了一家子的税赋,还能去女学堂做先生为家里分忧,阿父便不会那么早就辛劳而死,阿母也不会这样艰难,就连小弟顾洋也可早些启蒙——每次夜静更深想到此处,顾沅的心口就隐隐作疼。
只是可惜世人竟都不知当初那教谕抬举自己,不是因为自己的文章,却是因为自己这张脸——顾沅咬了咬唇,无声自嘲一笑,她还记得听到那些话时的震惊屈辱,十五岁的顾沅从不知道女子得了权势也可对女子那般仗势欺人,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从此再不肯接近学宫一步,连那教谕离任也是如此,直到阿父逝世,她撑起家门。
有了这一番经历,她对旁人的眼色更为敏感,那位林九娘看着爽朗大方,可那赞赏只挂在嘴角,语气虽然亲热,细细一想,却又透着浮皮潦草的敷衍。顾沅看得出来,林九娘虽然一派长姐的主人气度,可那心神却全放到了她那位十一妹身上,倒仿佛十一娘才能做主似地,就连那几位随从伴当,也是明面上应和林九娘,实则却以十一娘为主,而那位林十一娘——
这个名字自心底浮起,顾沅手中的笔就是一顿:那个少女把自己的心思隐藏地很好,但顾沅每每自案间抬头,却总能对上那双无声注视自己的眼睛。
从没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过顾沅,长长的睫毛微垂,把主人的心思半遮半掩,既仿佛淡然坦荡又仿佛探究审视,当顾沅忍不住仔细回视时,却发现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里专注地仿佛只有自己的倒影——明明那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可一对上那双眼睛,顾沅心里那原本要一气呵成的文章就如此刻的笔迹一般,乱了。
再怎么样,总归不过是萍水相逢论文的缘分,顾沅发呆了一阵,看着自己写废了的那张纸哑然失笑。她伸手把那张纸撕去放在一边,提笔舔了舔墨,又一气写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三更将近,才倦极停手,上了竹榻。
倦意敌得过圣手的安神汤,顾沅一夜无梦睡到天亮,起身时李清已经穿戴整齐,立在桌上那面旧铜镜前左看右看,见顾沅起身,一面梳发一面道:“锅里留了热水与你,还不快快梳洗了,随本娘子到街上去寻贵人?”
顾沅应了一声,方将衣襟带子结好,却听门口一阵大乱,许汐在门口争论了几句,仿佛怒极了似地,声音蓦地高了起来:“今日午时前便搬出去?!就是你肯不要房钱,仓促之间却要我们去哪里存身?天下哪里有这样欺人的店家,真正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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