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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非林堡搭船出发,穿越达尔邦内海,在恩鲁尔港停泊补给,再经由斯帕斯内海抵达奥斯曼帝国的边境,这是渥尔安排的路线。也是费时最短,安全性最高的路线。对扎姆卡特而言,却是一条地狱之路。
深蓝色的海水在星光和月色下微弱地反射着光芒,银鳞荡漾的波浪轻轻拍打船身,飞溅起小小的白色泡沫。凝视眼前辽阔壮丽的景致,渥尔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感到胸口豁然开朗。
“呕——”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粉碎了他的好心情,忍不住叹息:还没晕习惯?
一转头,他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抓住某龙无力下滑的身体,不然以这个状态掉下水,哪怕是堂堂血龙殿下也必死无疑。
“咳…咳咳!”扎姆卡特憋红脸,说不出感谢的话。体谅他死要面子的性格,渥尔问道:“玛夫斯先生呢?”言下之意:怎么不看着你?
“他在舱房里挂了!”扎姆卡特没好气地道。渥尔倒是很佩服他说话还有中气,要是人类连吐三天,只怕早就虚脱地瘫在地上,扁扁的。
孝顺的孩子啊,千里寻母,还甘愿忍受这样的痛苦。
暮、扎姆卡特和玛夫斯都会空间传送术,但他们没去过奥斯曼,不能施展。以龙的宏观眼光,只通过地图也想象不出具体的方位。如果用龙身飞过去,又过于引人注目。结果只能用人的形态,人的方法。
渥尔已经拜托暮寄了魔法快递给几个心腹,告知返回的大概日期,和对周围国家的一些外交政策,应该能避免多线作战的困境,惟独克萨没把握,那两位狂人无法以常理度之。
时间非常紧凑,即使没有意外发生,也要十天左右才能赶到,这段时间足够敌人完成仪式了。而这边,扎姆卡特能不能熬过剩下七天还是个问题。
担心暮和拉瑞亚晕船,渥尔特地准备了晕船药,结果那两个精力充沛,扎姆卡特和玛夫斯倒奄奄一息。人类的药对龙族也几乎无效,把半个月的量一次吃完后,两龙就开始狂吐生涯。
想了想,渥尔从兜里掏出两粒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他。
“薄荷糖,吃吃看,满提神的,也许有用。”
“……”
“不喜欢这种口味的话,我这儿还有别的。”想起对方嫌柠檬味的棒棒糖酸的模样,可能讨厌刺激性的味道,渥尔又找出几块巧克力、一把草莓糖。自从收养了一只狮鹫和一头龙以后,他就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轮流尝了一遍,扎姆卡特选择最甜的草莓糖丢进嘴里,歪着头打量他,凌厉的红眸微微软化。
“在人类的雌性当中,你不算好看吧?没有胸部,不过性情很好。”
“……我是雄性。”渥尔黑线满面,咬着牙强调,随即猜出对方为何会误会。果然当拉瑞亚以曲线轨道尖叫着飞近,扎姆卡特惊讶地瞪着她:“那她怎么叫你妈妈?”
“她搞错了!”
“妈妈,快把我藏起来!藏起来!”拉瑞亚往他的斗篷里钻。渥尔无奈地瞅着胸口鼓出来一块,这下可是名副其实的“雌性”了,还是**:“你和暮在玩捉迷藏?叫那么大声他肯定听见了。”
“只要他抓不到我就行。”
于是金发青年故意蹲着,让身量不高的小龙轻易捞出缩成一团的斯芬克司。
“啊——妈妈赖皮!”拉瑞亚抗议地喊着。渥尔只为摆脱了“胸部”而高兴。
“为什么他们都不晕船?”看到一家三口快活的样子,扎姆卡特很不是滋味。渥尔笑道:“呵呵,据说晕船是因为平衡感好的关系,你应该自豪。”他原来也暗暗纳闷,后来想到暮有八个头,平衡感恐怕不怎么好。
“这样啊。”单纯的龙郁气大消。
“你很难受吗?”暮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不觉向年龄相近的同族表示友好。扎姆卡特逞强地别过头:“没有,我好得很。”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吐得快死掉了,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喂!”
随着一串短促的龙语,几只风精灵和水精灵在空气中显形,缭绕着飞舞,把船保护起来,平稳地破浪而行。
“好点没?”暮关怀地问,不等回答,抬起头,“有她们帮忙,速度也会加快些。”渥尔不禁动容,冷色的月光在他眉间化为柔和的暖意,伸手抚摩他细致柔软的黑亮短发:“嗯,谢谢。”
扎姆卡特倚着船舷冷眼旁观,依然认为和人类亲密交往是堕落行径,心底却觉得:这两个站在一起,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好了,如果你胃口好点的话,去叫玛夫斯先生起床,我做些容易入口的东西给你们吃,变成龙干可不妙。”
“你还会做饭?”扎姆卡特愕然。红龙族的雄性或多或少都有点大男子主义,他也不能免俗。
“因为啊——”年轻的皇帝眯着眼笑了,“做一个完美的丈夫,给予妻子无上的幸福和宠爱,是利比斯男人最高等级的浪漫标准。”
******
靠岸后,一个人类,三只龙和一头狮鹫组成的队伍向内地跋涉。
当地官员准备的马匹被扎姆卡特刻意释放的龙威吓得腿软,在船上焉成一条虫的王子殿下一上岸就恢复生龙活虎的姿态,发泄憋了数天的闷气。
出了港口,经过修缮的大道沿着绸带般的河流弯弯曲曲地延伸,穿过苍翠欲滴的河谷,两旁富饶的山岭,肥沃的农田,和像玩具屋般可爱的农舍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渥尔真想邀请四位同伴尽情欣赏奥斯曼优美的田园风光。
“抱歉,扎姆卡特殿下,玛夫斯先生,我必须赶去边境,不过索琳娜和如妃陛下所在的援军会在近日内赶到。”
“那就行了。”扎姆卡特耸了耸肩,他的目的只是带回养母,至于在哪儿见面则无所谓。
比起对扎姆卡特形式上的歉意,渥尔真正内疚的是暮和拉瑞亚,尤其这两天常常捕捉到那张总是恬静平和的小脸流露出淡淡的怅然。
“对不起,暮,等战争结束……不,两年…三年后,我就带你逛遍大江南北。”渥尔郑重地许诺。暮回以发自肺腑的笑容,伤感的心情在目光交汇间沉淀:“嗯。”
他们不会再有一起旅行的机会,但是能帮上这个人,就足够他了却遗憾了。
步行了两天,他们撞见急驰而来的一小队人马,为首像是队长的男子匆匆下马,单膝跪地发出急迫的请求:“陛下、皇帝陛下,前面危险,请赶快随我等退到后方!”
“你是……拉斯?”渥尔认识这个男人,绿眸笼上一层阴霾,“国境守备队已经撤退到这附近了?前线的战况很不妙?”
“是。”为主君记得自己小小高兴了一下,拉斯肃容正色,抬起满是薄汗的脸庞,“目前我们在逐风城一带布防,情势非常危急。正如您事先警告的,敌人从战场召唤出了巨大的龙。箭和枪之类的武器对它完全没用,石块和弩箭也不能打击到它,城墙被它撞了两下就垮了,它还能使用像沙暴和冰风一样的魔法。很遗憾,我们根本挡不住。幸好有法师团掩护,损失不大。”
龙?扎姆卡特和玛夫斯面面相觑,他们之前没细听海港的官员和渥尔的交谈,因此对局势的突变一无所知。
“等等,那个方向,是奥拉那老太婆守护的人类国家吧?她最宝贝她的和平了,怎么会无缘无故袭击你们?”
“奥拉陛下去世了,她临死前叫国王把她的心脏取出,让躯体保留生前的魔力,继续守护克萨,也许是国王操纵了她的身体吧。”
扎姆卡特勃然大怒:“什么!这还得了!简直是藐视龙族全体!我要撕了那混蛋!”玛夫斯急忙劝阻:“不行!殿下,你忘了[龙族盟约]?我们不能干涉人类之间的战争!这也是奥拉陛下自食恶果,她只能承担自己的决定!”
对于他的回答毫不意外的渥尔没有浪费时间游说,径自转向拉斯:“你先起来,民众有没有疏散?”依言站起的拉斯露出羞愧之情:“因为敌人的攻势过于猛烈,有近三分之一的地区没来得及撤走。”
克萨是小国,若不是依靠前银龙王的力量,根本无力对外发动战争。所以过去西面的防守不免放松,而邻近北方强国罗切斯特和蛮族统治区的北部边防就重要得多。
如今奥斯曼上下共同尝到了轻视的后果,龙族这种强大的生物足以左右战争的胜负。
“援军何时到?”
“风翼骑士团和红焰军团已经到了,苍冰和朱莉雅大祭司率领的近卫军预定在后天抵达。血狮军团还没动,他们没接到您的命令是不会动的。”
“嗯……虽然很想嘉奖他们的忠诚,但眼下的情况实在让人赞不出口。”渥尔咕哝。
“呀呼——妈妈,你放心,拉瑞亚会咬断那头龙的脖子!”听得不耐烦的拉瑞亚大声嚷嚷。渥尔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淑女也不该说这么粗暴的话。”
拉瑞亚不满地呜噜呜噜叫,在他头上蹭来蹭去。
对她趴在主君头顶的大不敬行为侧目,拉斯转移视线,顿时脸色铁青。尽管早已得知皇帝陛下的随行人员很“奇怪”,可一眼瞄过去全是橄榄形的瞳仁,还是让神经坚韧的军人产生了昏过去的冲动。
都是龙~~~这个国家不会被龙诅咒了吧!?
“喂,拉斯,现在不是昏倒的时候啊。”
“是的,陛下。”拉斯腰板一挺,立刻振作精神,以严肃谨慎的表情道,“虽然几位团长都非常骁勇善战,但敌人的攻击超出常理,大家一致认为陛下不要去前线,撤回帝都比较安全,请让我等护送您!”
“什么,士气想必很低落吧,我不去鼓舞一下怎么行。”渥尔驳回他的请求,“我在的话,那位施法者可能会露出空隙,只要解决掉他,克萨的军队根本不够看,到时就轮到我们翻身了。”
“但是……”
“至少要撑到朱莉雅来,她应该能让奥拉陛下安息。”不再听他劝解,渥尔双手环胸,自顾自下了决定。
******
逐风城,魔导历时代一所法师学院的遗址,南侧是暮色森林,北方盘踞着宏伟的红石山脉。由于对魔法的偏见,过去这里人烟绝迹,只有胆大的冒险家会进去探索。拜他们所赐,许多陷阱、诅咒、守卫和召唤生物都被清除了,现在撤退的奥斯曼军就以这片巨大的建筑群为屏障,抵挡敌人的侵略。
然而在龙看来,人类建造的防御设施和陈旧的古迹就像小孩的沙堡般不堪一击,无论怎样犀利的兵器也无法造成流血程度的创口,守方只能依靠奋不顾身的骑士对敌军的牵制和法师合力施放的结界,苦苦撑持。
“这座城的名字真不吉利。”N次惊险万分地逃回来,风翼骑士团的团长夏尔夫只觉生平没打过这么郁闷的仗,忍不住口出怨言。一个爽朗的笑声如一道清风,吹散了笼罩在城头的阴云:“那就改名叫迎风城好了。”
“陛、陛下!”
年轻的皇帝大步走上城墙,一身线条流畅的白色军装,搭配以银线刺绣的腰带,纯黑的斗篷在身后舒卷飘逸,仿佛猎鹰挥动的双翼。
阳光顺着他淡金的发丝滑落下来,华丽得犹如精致的小提琴独奏曲。
和登基典礼时相同的装束,整个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带着掩不住的迷惘,和失去了最重要的半身的孤独。而此刻,他浅绿色的双眼又浮现出少年般的骄傲和冲动,就像鹰一样从无与伦比的高度俯视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再次焕发出奇异的魅力,就是这样的魅力让他的部下和士兵在漫长的征战岁月里紧紧跟随他。
在场的将兵一致敬礼,然后如梦初醒地,朝缩在最后面的拉斯投以愤怒的指责目光。
怎么可以把陛下带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啊啊~~~
“别再瞪可怜的拉斯了,目前战况如何?”挂着没神经的笑容,渥尔转向城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巨龙,愣了愣。
“那是——”扎姆卡特轻盈地跳上城垛,皱着眉观察沟渠纵横交错,呈现出异样图案的地面,“土元素的流向不正常。”
“这个形状是……龙?”
渥尔比他先一步看出端倪。另一头,一个经过魔法扩音的男声朗朗传遍敌我双方:“好久不见,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
“路玛。”渥尔的眼神浮起怀念和少许无力,望着屹立在克萨军阵前,身穿紫黑色法师袍的年轻男子。
他是个瘦削、苍白的青年,脸孔很端正,却给人一种白蜡般毫无生气的感觉。只有继承了血族特征的暗红色瞳孔隐隐散发出热力,折射出异样的神采。
虽然两人没有实际来往过,但透过去世的艾塞亚,也算是神交已久。这对师兄弟的纠葛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从一开始的良性竞争到后来年长一方不甘心的追逐,一直持续到今天,还没划下休止符,路玛-艾鲁迪恩的执念不可谓不深。渥尔还曾经打趣说你师兄是不是爱上你了,换来艾塞亚暴走的法术攻击,之后食欲不振,连着好几天失眠。
就是这样等同噩梦的纠缠执着。
艾塞亚用死亡解脱了,可是他还没有。
实在……很想哭啊。
其实路玛在魔法上的天赋和努力都超过艾塞亚,只是他的性格太沉闷认真,不像师弟那么开朗博学、头脑敏捷、善于为人处世,所以始终无法得到大国君主的赏识,在世俗的成就上远远不及艾塞亚。
他乖乖在法师塔里研习不就行了,干嘛跑出来呢?
“够了,你做出这种有辱死者灵魂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渥尔只差没拎着他的耳朵喊:艾塞亚已经死了,看清楚我是谁!
“在魔法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有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路玛慢条斯理地道,“选定的路不能回头,未完的较量必须了结。我还不至于亵渎师弟的灵魂,你是艾塞亚选择的君主,打败你等于打败他。”
“这么自私的理由,你好意思说出来。”好歹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高尚点行不行?虽然这种坦率的态度很令人佩服啦。
“没关系,等这一仗结束,你们就全部是死人了。看到这么多人去陪他,尤其是他最重视的好朋友和主君,艾塞亚一定会很恼怒吧。那么下次见面,他就不会再对我敷衍了事,会全力和我一决胜负。”
“呜……”
那个声音中蕴含的热量和狂气,使渥尔的背脊泛起冰冷的寒流。
“那家伙是不是变态啊!?”扎姆卡特也打了个寒战。其他人已然是冷汗涔涔,向神明祈祷庇佑。
这一刻,渥尔真想用路玛为范本教导贪花好色的血龙王陛下,被抛弃的女人有可能变成怎样恐怖的存在。没错,他就是觉得路玛像被艾塞亚抛弃的女人,哪怕事实不是如此。
三次深呼吸后,他加重了语气中的力度,很丢脸地给自己壮胆。
“最后告诫你,停止!不然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哈哈,不懂法术的凡人,真是可悲啊。”路玛面带充满优越感的微笑,徐徐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起的卵形物体。早就盯着他的弓箭手和法师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瞄准他的要害。但是路玛并没有失去法师应有的冷静,停在射程之外。
这个距离,无论魔法还是弓箭,人类都无法达到,然而龙例外。
暮毫无预兆地举起右手,白皙的指尖窜出蛛丝一般的蓝色长线,瞬间凝聚成一颗致命的电球。
链闪电无声无息地命中了克萨的宫廷法师长,在双方的惊呼声中,只见他全身剧烈抽搐,整张脸怪异地扭曲,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骇异和震怒,死死瞪着攻击者。
城墙上的众人这才注意到主君身边不起眼的男孩,他娇小可爱的脸蛋漠然无情,像刚才完成的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息吧。渥尔吐了口长气,由衷对友人感到抱歉,希望他别在冥界诅咒他,把这样一个瘟神赶去和他相会。
变生肘腋,布包从松脱的手中掉落,滚出一只色泽质感像石头的异物,没有弹起,直接没入土中。
“龙魄!”玛夫斯失声大喊,“糟了!”
“以我之血,诅咒。”跟着倒地的路玛挤出阴狠的咒语,这是他在现世的最后一句话。
以心脏石为中心,大地爆出恐怖的凸起,道道都有蟒蛇般粗壮,如蛛网四下蔓延,像是某种生物的筋络。慢慢的,地面冒出诡异的黑雾,逐渐凝固、定型。
浓厚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范围扩及整个战场。伴随着惊人的震动和轰鸣,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冲破了黑色的雾气,高度甚至超过逐风城最高的塔,蠕动着构成异态的躯体,仿佛怪兽般狂躁地嘶吼摆动。克萨军的阵形彻底崩溃,不断有人体惨叫着滚落,混杂着大量的碎石和泥土。
尘灰被狂风吹散,未知的敌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压倒性的庞大身躯,岩石般的坚硬皮肤完全不反射阳光,一块块鳞片状的条纹密切地贴合,颀长而线条优美的颈项高高昂起,缓缓舒展的广袤双翼刮起强劲的气流,头部的前方迸出龟裂,上下打开,那是拥有纵长瞳孔的眼睛,巨大生物的眼睛。
象征疯狂的鲜红色眼珠,近距离俯视僵硬的人们。
“呀——”魔兽的感觉远比人类敏锐,拉瑞亚吓得拼命往暮怀里钻。其他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不少身经百战的军人都当场软了脚。尽管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么冲击性的景象,这次的威势却不同于以往。
“呃,真是威风凛凛的龙。”渥尔不合时宜的赞美沐浴了部下们歇斯底里的瞪视——他们的主君有时实在太没神经了!
“陛下,如果您还能走,就赶快下去。”站在他左后方的美丽精灵握着复合弓,以细微的手势扣弦,细长的明眸射出剃刀般锐利的光芒。
“什么呀,卡雅,你特地逼我换上这套不方便的衣服,不就是为了鼓舞大家。还没起到效果就要我走,太浪费你的努力了。”嘴上说着轻松的话,渥尔却绷紧了心弦,谨慎地关注敌人每个微小的动作,“而且,你怎么不告诉我路玛是用那颗心脏石唤出龙?那我就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了。”
“我们也不知道,之前这头龙都是突然出现。”
下一秒,巨龙突然扇动翅膀,掉头肆虐己方的队伍,长尾每一次拍打就激起一阵地震和哀号。渥尔由此肯定它并没有意识,只是凭着本能行动。
看到敌军的惨相,大部分人深感侥幸地吐气。渥尔厉声提醒:“别放松!等敌人完了就轮到我们了!”
电光火石间,年轻的皇帝已想了七八种方法,都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要是不能在这里将这条暴走的龙挡下,帝国本土会遭受难以估量的破坏。即使袭击克萨本国也行不通,那里还有奥拉的身体守护着。
“法赫姆呢?叫他们从上面攻击。”
“早就埋伏好了!”主君镇定自若的指挥有效地抚平了慌乱,几个军官大声应和。渥尔挥了挥手:“好,法师准备,别再吝啬魔力,设法找出那颗心脏挖出来,还有掩护战友!”
******
接到信号,事先埋伏于云层间的矮人战士骑着狮鹫发起强有力的冲击。
借助高度优势的俯冲赋予了掷斧不亚于破城槌的动能,银色的亮线仿佛流星雨般划破蔚蓝的背景,深深砍进龙的身躯,激起一大片土黄色的尘雾。
地上的庞然大物没有丝毫动摇,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抖抖身子,大部分掷斧就和着崩裂的土石滑落。
“***,根本是在砍一座土丘!”迅速整队再次拉开距离,奥斯曼唯一的矮人军官,空军指挥法赫姆-托伦破口大骂。渥尔双手圈嘴喊道:“你们这样乱砍不行,要砍她的龙魄!”
“人类小子,你闭嘴!”
全帝国只有这个家伙敢叫皇帝陛下闭嘴,就凭他是皇帝陛下在佣兵时代就认识的铁哥们。
还有一个精灵神射手也敢用命令口吻训斥主君:“陛下,请别大呼小叫,引起敌人注意。”
“呜~~知道了啦。”渥尔乖乖问一旁负责他人身安全的高阶法师讨了块风魔晶,放到嘴边,“喂,酒桶,听得见吗?卡雅会掩护你,再投一次,这次集中攻击颈部,别砍翅膀了,那头龙好象飞不起来。”
“后颈!龙魄在后颈的位置!”扎姆卡特指着远处还在克萨军阵地里徘徊的前王,满脸难以抑制的愤怒,“快干掉她!你们不行我来!该死的这样太难看了,简直是无法容忍的侮辱!”
“殿下,就算不管龙族盟约,龙和龙之间也不能自相残杀啊!”玛夫斯也不好受,但还是竭力安抚着小主人。
“烦死了!所以我不是还待在这里吗!虽然我实在不认为那是龙!”
“要小心。”暮插口,手抚向脖根,“龙魄在逆鳞下面,逆鳞和其他鳞片颜色不同,很好认。”
“逆鳞!?”众人傻眼,他们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龙有逆鳞,触则怒之。
无论多么温柔的龙,一旦被碰到逆鳞,都会狂性大发。这是一种生物本能,不是理智和意识能够控制的。
渥尔笑了,真的觉得很好笑:“也就是说,要冒着惹怒龙的危险去挖他的心咯?”暮默默点头。余人相顾泣血:老天啊,你的玩笑开得太大了!
“听见没,酒桶,要快狠准,不能在三秒内解决,你就等着大伙跟你陪葬吧。”
法师们正好结束一轮攻势,降雨术和沼泽术的双管齐下大大降低了敌人的灵活度,无数月牙形的风刃切割着变得泥泞的躯体,几个炸裂的空气球使丧失了生前智慧和辨别能力的奥拉疲于奔命,由艾塞亚一手教导带领的奥斯曼法师团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高超的临场判断力。
乌云上方,听到主君指示的法赫姆啐了一声,抽出负在身后的精金战斧,吼出煽动性十足的宣言:“把那头土龙剁成渣子!”
“噢——”矮人战士们呐喊着开始俯冲。
“以晨星守卫者卡塔莉亚之名,召唤四大精灵。”一直默念咒文的卡雅以流畅的姿势拉满弦,吟唱音乐般美妙的启动语,纤长精致的弓脊应声亮起闪耀的魔法符文,羽箭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犹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火精灵主攻,雷精灵辅助,风精灵加速,大地精灵增加伤害度——堪称元素魔法中最具攻击力的精灵之箭划出一道灿金色的轨迹,接着,顶端爆发出绚丽的光带,如同串串花朵绽放。
在泥沼里挣扎的巨龙似乎感受到迫近的危机,充斥着杀意的双眼为之一清。
渥尔对这一箭深有信心,他曾亲眼见识到同伴用这招粉碎了一只五米高的钢魔像,奥拉的硬度总不会超过它。
然而事实是:龙王不闪不避,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那威力无匹的能量就在她面前化为一阵柔和的清风,城头上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不好!意识到其中的意义,渥尔几乎捏碎手里的风魔晶,大声道:“法赫姆,别靠近她!”
奥拉的智识被连番的打击唤醒了!
冻白色的寒雾撕开大气,席卷了广阔的空间,拖曳着光尾的掷斧石沉大海,勇猛的矮人们仿佛被暴风鼓荡的树叶,在这波怒涛似的狂澜中支离破碎。隐藏在白雾中的冰片四下乱射,将金属铠甲连同**一并撕碎,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顶着剧烈的风压,倔强的矮人首领无视刺骨的寒意,指挥坐骑朝记忆中的方向冲去,分辨出目标后纵身一跳,用尽全身的力气挥下战斧,钝重的声响震痛鼓膜。
足以开山断石的一斩在龙王的脑后撕出一条长长的伤口,锯齿状的刃口深深咬进岩石肌肤。看到上司玩命的举动,其他战士也发动了掩护攻击,几十把掷斧挟裹着腾腾杀气,炸出一朵朵尘云。
集中在背部的创伤并没有令奥拉感到疼痛,却重重刺伤了她残留在龙魄深处的自尊。冰白的冻波再次发威,呼啸的风刃和冰枪射向四面八方,刺目的连环闪电在这片白蒙蒙的浓雾里游走,围绕住急忙闪躲的矮人们,细密的电丝钻进铠甲,麻痹了强壮的**,刚刚聚集的队型很快溃散,及时升空的矮人指挥也在连续的魔法轰炸下险象环生。
法师团刮起的大风吹散了浓厚的雾气,让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
“法赫姆!!”渥尔大叫,转头下令,“卡雅,给我加护圈!”
精灵反射性地照做,随即会意地变了脸色。
“渥尔!!!”
“啊啊啊~~~陛下~~~”起码有两位数的官兵发出了凄厉的哀号。
这位平民出生的青年绝对是个优秀的统治者,不但在个人武艺方面罕逢敌手,在指挥大军上也展现了非凡的才干。而作为一个行政者,他也以一种奇异的政治敏感和弹性的处理能力,在黑暗面和光明面之间维持了微妙的平衡。既不是高度理想化的温善主义者,也不是纯粹的霸者,而是以一个名君,非仁君的形象为世人所称道。
所以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得到了大部分国民的认同。
要说这个年轻杰出的皇帝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这一点了!他太讲太讲义气,又保留着当佣兵时的习惯。和长官一声令下,士兵就得冲锋的正规军不同,佣兵是上司冲在前面,部下才会跟上。于是一见情况不对,他就冲了。过去有身为参谋的艾塞亚坐镇后方,运筹帷幄,问题才没暴露出来。现在每个人都深刻感受到严重性,发誓一定要纠正皇帝陛下的毛病!
在淡绿色的光圈环绕住身体以前,金发青年已跃出城墙,胸前闪着青光的坠饰浮起,带动他往高空飞去,那是已故的宫廷法师长送给他的飞行项链。
下一瞬间,一道光芒从他猎猎飞扬的黑色斗篷中激射而出,如同最具威力的炸雷,破开沉重的空气,划出刺眼的赤红色长线。
茫茫苍穹中出现一条笔直的细线,天空也被切成两半,灌注其中的金黄色斗气咆哮奔涌着,渐渐撕扯出漩涡般的裂痕。透过这个巨大的伤口,人们看到了长长的龙颈在这道剑光中一分为二,有了血肉质感的龙魄跳动着鲜红的节奏。
渥尔目光一凝,宛如一束冷焰的红色双手剑再次挟着威猛刚烈的气势劈下,一气就是强悍的三连斩。这次插天而起的透明冰墙阻挡了他,随着爆裂的脆响,盛开的剑花在碎散的冰粒中湮灭。大块土石像有自主意识般从地面剥离,飞舞着拼起,再度构成完好无缺的修长颈项和张开血盆大口的头颅。
暮跳了出去,在中途变回有着八颈的异形之龙,挥舞双翼飞上青空,背着青年脱离龙息所能涵盖的范围。
“谢谢……啊!该死的!”一眼瞄见逐风城就在奥拉的大嘴前面,渥尔和另一头平安脱险的法赫姆同时举起了各自的武器。
“你不要动,我来。”判断出如果渥尔挥剑会吃不消反作用力,暮一边准备吐息,一边召唤出粗大的冰蛇缠住前银龙王,争取缓冲时间。
同一时刻,扎姆卡特也摆脱了玛夫斯的阻拦,飞到空中。
“死老太婆,快停下!”少年的喊声响彻全场,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忍已久的怒意,“你到底还有没有意识?吭一声!”
龙王依然沉默,只是用力挣扎着,和她缠斗的大蛇闪烁着即将崩溃的蓝光。
“……没有了吗?那我也不客气了。”红发少年的形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比黑龙略大一圈,有着矫健外形的红龙。
排山倒海的火焰波贯穿了空间的界限,所过之处雷光舞动,摩擦出震耳欲聋的爆音,血红色的涟漪向四面八方飞溅开去,在周围激起阵阵燃着火星的强风。
不同于扎姆卡特纯粹的炎之力,暮八首齐发的喷吐囊括了所有龙族的特征:毒气、酸液、火焰、闪电、寒冰……八道能量光束划破虚空,周围缭绕着细小的螺旋形光丝,在交界处迸出绚丽稠密的波纹,相互冲撞、交融、汇聚,最后化为一片澎湃的闪光瀑布。
渥尔一手遮眼,即使如此,眩白的光之洪水也使他闭起的双目感到难以忍受的灼痛,耳边是令人头痛欲裂的刺耳轰鸣,反而形成绝对的寂静,什么都听不到。
城墙上的人们也没有被恐惧压垮,卡雅连射两箭夺去敌人的视力;法师团合力施放反魔力结界;祭司们齐声咏唱着祈祷词,架起薄金色的坚固屏障。
冰蛇终于哀鸣着碎成飞散的晶莹颗粒,以前银龙王为中心,空气收缩了一下,像一只巨大的心脏突然被捏紧又放开,浓缩的冰之力达到极限,猛地爆发出来,空间在一刹那被扭曲,巨大的音爆碾压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大地,将一切染成苍茫的白。
三下振翅。
一击,灼热的冲击波就被吞噬,融化成毫无威胁力的水气;第二下,银白色的汹涌激流像打碎在礁石上的骇浪,四散飞溅。
幼龙和成龙的残酷实力差在这一刻显现出来,虽然扎姆卡特已接近成年,但毕竟还没跨过千年的关口。反倒是继承了古代龙血统的暮,差距要小得多。
何况他们的对手还是曾经位列三首龙之最的前银龙王。
不过被消融大半,又失了准头的冰之吐息也没能收到成效,极寒之力在结界的边缘擦撞出蓝白色的火花,大块残冰被镜返的效果折射向攻击者本人,剩余的雪片和冰雹又在金色的神力之屏上溅起无数碎屑。
在两道障壁相继崩塌的最后关头,玛夫斯架设的红色球型光罩挡住了余波。
重重雾气席卷了整个战场,将天与地都染成雪白,古老的逐风城在哀鸣中摇摇欲坠,两座高塔产生不同程度的坍塌,原本克萨军的阵营已经空无一人,被彻底夷为平地。
因为已不存在器官,全部靠龙魄发动纯魔力喷吐,反冲力使奥拉自己也后移了数米,有力的爪子在地表犁出好几道深壑。没有给两个后辈喘息的机会,一大群冰鹫朝着冻僵的扎姆卡特袭去,一道雄浑的亮蓝色雷霆则将暮生生击落!
“殿下!”见主子顷刻间就被啄得狼狈不堪,玛夫斯连忙赶去救驾。而耳鸣嗡嗡眼冒金星的渥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着地,险些震晕过去。
翻滚了几圈后,他勉力睁开眼,好一会儿眼前还是金光乱舞,慢慢的,淡淡的光线透进来,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像是结界,接着,一大滩浓稠的鲜血映入眼帘,而血泊当中隐隐有个黑色的东西。
“暮……暮?暮!”
他嘶哑地叫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爬向还在间歇吐血的小龙,一个镇静的清亮童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没事,快把剑放进我的血里。》
“剑?”渥尔一怔,下意识地将始终握在手里的武器随便一搁,正要再问,异样的鸣动吸引了他的视线。
半透明的剑身剧烈震颤,流转着赤红的波动,像是回荡的火焰之流,随着一声清脆高亢的颤音,蓦然凝定,仿佛脱胎换骨般,整柄剑刃闪现出血琉璃般冷丽的光辉。
就在这时,年轻的皇帝感到一股凉意从后颈扩散至全身,那种毛骨悚然的预感使他的战斗本能整个苏醒。
一只巨爪朝他们抓下,虽然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龙王还是拥有捏碎钢铁的可怕力道。
“陛下!!!”城头上的众人纷纷发出惨叫,死命攻击试图阻止惨剧发生。
“暮!”
瞬息间判断出攻击已经来不及,渥尔当机立断地扑向对方。默契地领会他的意思,漆黑的眼眸闪过锐利的弧光。
冲天的砂石激起震撼的回响,深深陷入泥土的龙爪使奥斯曼全军鸦雀无声,一片窒息的沉默,只有少数人捕捉到在前一秒急转而上的红色轨迹。
“活着!他们还活着!”不知谁发了声喊,驱散了笼罩的绝望。已经摩拳擦掌要为友人报仇的法赫姆忍不住发出令众人深切共鸣的谩骂:“***!渥利克-菲尔赛纳,你再逞英雄吓人,我就用我这把斧头把你的脑袋劈开来!”
“……哈哈哈,侥幸,侥幸。”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抱着变回人身的暮停在半空,渥尔多少也有些后怕,气息不稳地笑道,“不过你好象没资格说我。”
“闭嘴!你们俩都没资格!渥尔快回来,笨酒桶就去死吧!”
“呃……卡雅抓狂了。”
“这细胳膊的精灵又差别待遇。”
不知不觉浸透了水分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就像无形的冰一般,在人们的身旁凝结。
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龙和人不约而同地警戒了起来。
“她想一口气杀掉我们!”玛夫斯首先喊破,“应该是禁咒冰雪风暴和吐息一起——”
“死老太婆。”被强制变身的扎姆卡特在他怀里喃喃咒骂,“死鸟。”
“接着!”把伤员抛给一个军官,渥尔对飞近的两龙道,“玛夫斯先生,如果那只龙发怒,大家就拜托你了。”卡雅几乎要一箭射穿他:“陛下!”
“抱歉,卡雅,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既然扎姆卡特和暮联手也无法打败奥拉,那只有按照原计划,挖出她的心脏石了。
这把浸过龙血的剑,应该比法赫姆的战斧更锋利些。
无论如何,这时候也只能赌一赌。
叫不回主君,卡雅只有尽力帮他加持防御法术。法赫姆骂骂咧咧地指挥麾下的战士组成伞形阵,投出剩余的掷斧,分散敌人的注意,掩护渥尔进入背后的空隙。
气温已降到零下,伴随着冷风尖利的咆哮,纷飞的雪花狂乱地飘舞,坚硬的冰雹逼得矮人们不得不后退,抗寒结界和炎之力形成的半球形帷幕将肆虐的暴风雪挡在了外面,但情况明显不容乐观。
闪耀的金色花朵在龙的后颈上绽开,圣斗气从伤口喷涌而出,烧灼着由诅咒和土石构筑的躯壳。逆鳞被触使龙王陷入狂乱状态,从龙魄传来的真切刺痛也让她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哀号。
无法目视的雪亮空白炸裂开来,疯狂的能量因子发生了剧烈的碰撞,爆炸引起的狂风不分敌我地扫开了一切,宛如实体化的怒气!
不断感到贴身的结界被强烈轰击着,渥尔依旧保持高度的集中力,死死握住剑柄。渗进防护壁的可怕低温和从敌人体内透出的冰寒气流侵蚀着他,一分分麻痹四肢。心知不能再拖延,冒着被甩飞的危险,他一个倾注全力的急旋剜出剑下的硬物。
好沉!
这是渥尔的第一感觉,掉进他臂弯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像块大石般将他整个人砸得倒飞出去——这就是龙王之心的重量?
然后,从天而降的落雷漂白了他的视野。
湛蓝的巨大光柱成为他眼前唯一的颜色,唯一的声音,唯一的感觉。
直到那一刻,一道黑影覆盖住他。
“暮——”渥尔本能地感到是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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