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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真芗是代表上京在征询意见,所以商成只能把自己那些不成熟的想法都拿出来。
但他并没有马上就阐述自己的想法和看法。真芗把话说话之后,他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他需要把过去一段时间的种种考虑和想法总结一遍。头疼的毛病让他无法象过去那样,半天整宿地考虑复杂的军事问题。以前,每当他要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他总是把每一个细节都反复地分析透彻,把也许要遭遇到的每一种可能性都再三地推演斟酌,还要想出很多种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办法,然后把这里林林总总的情况综合在一起,再判断自己能不能去做,能不能做好。可现在不成了,他无法长时间地集中精力去思考和作判断。所以他的新想法都是东一爪西一划,非常零散凌乱,整体的思路也只有一个大体的脉络……
真芗是兵部侍郎,完全能理解商成的难处。是的,燕东和黑水城之战两个地方的战事刚刚过去,将士们都还没有完全返回驻地,敌我双方的力量变化还无法清晰地勾画,现在就让商成作出这种判断,尤其是商成的身体还不算好,这样做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特别是看到商成慢慢地摘下眼罩,思索着换上新药绵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涌动。但他没有办法。上京迫切需要商成的判断。
他愧疚地低下头,无声地吁了口气。直到心头翻腾的热流渐渐地平复下去,他才给商成的茶盏里续上热茶汤。一直到放下汤壶,他也没有抬头去看商成,而是把目光转移到脚下的灰青色方砖上,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很长时间,商成才开口说话:“燕山提督府于六月底七月初制订的秋季方略,现在已经结束或者说即将结束。从七月二十五孙仲山出留镇进草原开始计算,到今天大约是一百天。在这一百天里,燕山卫不仅守住了燕东,还破袭了黑水城,渤海卫也重创突竭茨山左四部,两个卫镇前后总计歼敌斩首一万三千余级,俘虏并虏获人口一万六千出头,而自身阵亡将士不到六千人,仅仅以战果而论,这确实是个辉煌的胜利。”
真芗没有出声,只是微微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兵部认为这一仗大赵战陨将士接近九千,但那是把随郭表陷落在草原的燕山骑旅也一并计算在内,所以商成所说的阵亡六千也没有错。
商成停顿了一会,继续说道:“这一仗战果不小,但暴露出来的问题更多。大的方面不说,仅就燕山卫而言,战事一开始就已经偏离了秋季方略。孙仲山在鹿河莫干方向打得拖泥带水,进军就象乌龟爬,在鹿河就莫名其妙地等待二十天,在莫干又是小心翼翼地观望二十天,不是莫干当面的突竭茨人生怕暴露自身过分虚弱的本质,在他撤退时不敢接近逼迫,不然中路军除了溃败一途,哪里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越说越激动,越说声音越大。“燕中北大旱,留镇对出草原上的旱情也不可能轻到哪里去,鹿河黑水河沿岸的突竭茨人传统夏季牧场养不活牛羊牲畜,必然会向其他草场转移迁徙,这是谁都知道的常识!偏偏孙仲山邵川这些大赵的将领,居然会对此一无所知!看见莫干以南没有大群的牧民,找不到成建制的突竭茨人,就以为敌人主力在隐蔽行动,目的就是针对他!走一步要回头望三回,放个屁都怕声音大了惊动敌人,做梦都想着敌人主力从哪个角落里就扑出来,一口活吞了他!”他越说越气,一拳头便砸在几案上,顿时壶倒盏倾碟子斜,点心滚撒得案上地下到处都是。“就这点胆量本事,遭瘟的郭表竟然还一力地推荐他做中路指挥,居然就还让他混上了国公!我都替他脸红!”
真芗的脸也有点发红。商燕山这席话骂进去的人能有一大片。当初猜测孙仲山要遭遇突竭茨主力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他也是其中之一;他们这些人,包括鄱阳侯在内,显然都不知道草原牧场要分季节的“常识”一一他不是很清楚这辞是个什么意思,临时揣摩,或许是“固有通常之识见”之意。就因为没有“常识”,兵部在战事发展的预测上大丢脸面,眼下正在分派人手翻查历年积存的文,看能不能从中发现突竭茨人的动向章法一一也有人称之为“动向规律”。而“规律”这个新辞,据解释是事物之间的内在的必然联系,决定着事物发展的必然趋向;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又是一连串的新辞。
连真芗自己都说不出来,在这个时候,他居然会想到这么多与当前之事毫无关联的东西。
等听到声音过来的侍卫们收拾好狼籍的几案,重新换上茶盏和新茶汤,他正想说两句宽慰话,劝商成别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生气,商成又说上了。
“还有郭表,说起来也是个早已成名的大将,可做起事来连点寻常小校都知道的军事常识也没有!兵法第一要义就是兵贵神速,可到现在燕山卫府都没弄清楚,从八月十四到八月十九整整五六天时间里他到底都在做什么。孙仲山在草原上进展缓慢,他就该当机立断,要么进草原,要么就固守燕东,可他早不早晚不晚地,非得一直等到别人把口袋阵摆布好了才一头扎进去,这是在配合东庐谷王演大戏么?还要亲自领军断后……他以为他是谁?他不是郑七,也不是个旅帅,他是燕东战事指挥!明明就是个糊涂蛋,还非得把自己弄成一付悲剧模样的英雄人物,他到底是想让人悼念他,还是想靠这种拙劣表演给自己加分?!”
真芗不吭声。商成的一些话他还是听不太懂,但这不是要点。要点是商成为什么突然提到郭表。是的,在这一仗里郭表的表现的确是不尽如人意,这一点无可辩驳。可郭表也是军中名将,本事就算再不济,总没有商成说的那么不堪?何况郭表还是萧坚的爱将,是鄱阳侯的女婿,商燕山总得给这二位留点情面余地。莫非……这番话是另有他意?他又觉得不象。不管商成如何大骂郭表和孙仲山,再把他们说得一无是处,可言辞中真挚的战友情谊却怎么也无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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