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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伦拍着案几上那一摞报告道:
“天上事且放一放,吾等先说说地上,更紧要的事!”
……
被第五伦一提醒,桓谭这才想起来,今日入宫,他确实有“正事”要办。
案几上的报告,其实是第五伦安排给天官的正经活:对比各朝历法。
桓谭最初以为,第五伦是想让他们替魏朝新修一套历法,毕竟每逢改易朝代,往往就伴随易历:春秋战国时历法混乱,秦朝弃夏小正而创《颛顼历》,到了汉武帝时,随着朝廷全面转向“王道”,颛顼历这种暴秦残余显得过时,就召集天下能人修《太初历》。
至于王莽,新朝也有新历,就是刘歆所制《三统历》。
第五伦若再修一历法,该叫什么?《五德历》么?
可到了近几年,桓谭才发现,第五伦对修历似乎不急,他更关心的,是隐藏在这些历法变动后的某种“自然规律”。
“书云:帝尧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第五伦念出了这段话,所谓“敬授民时”,就是君主向万民颁布历法,以明四时更替有序。华夏自古以农事立国,上古先王“躬稼而有天下”,故而历法之于君主和万民有形而下与形而上两重意义。
就形而下来论,君主颁行的“历法”即“农事之法”,就是为了指导万民进行农业生产。
就形而上来说,君主颁行的“历法”关乎“政统之法”,既然以“天子”自命,代天牧民行化,如果连天道运行的四时伦序都不能掌握,如何昭示海内自己“受命于天”?
但事实证明,天道运行和四时伦序,还真不是人能掌握控制的,时移世易,绝不是一句空话。
“历代之所以改历,除了以上缘由外,还因为一件事。”
第五伦伸出了食指:“旧历法不好用了。”
过去的历法,多久了就会出现谬误,说好的某个节气会降温,应该做如何准备,谁料大寒潮提前几天就来了,将庄稼冻坏无数。
这不止是古人的天文知识有瑕疵,比如较为先进的《太初历》,每用125年,即差一日。
还因为气候这狗东西,一直在变啊!
桓谭奉命对比后,发现确实如此:“查王莽《三统历》与汉武《太初历》相比,许多节气皆有偏移。”
“再查汉元至王莽间百年,北方诸州郡降雪、结冰、化冰日期,确实稍有提前。”
随着第五伦统治北方,天官可得到的数据就更加全面了,近几年幽州辽东、并州一带寒潮频发。
“辽西郡临海一带,进入腊月末尾后再度结冰,车马及人可往返陆地与海岛间,已是连续三年如此了,海水封冻,此自汉以来,闻所未闻之事也。”
“并州也不好,降下大雨雪,泥途尽冰,边民寒饿,死者甚众。”
如果说这还只是个别地区极端气候,那第五伦亲自观察到的一些现象,就让他更加坐不住了。
第五伦看向窗外,那儿种着一蓬蓬的竹子:这不知是汉朝哪位皇帝种下的,据最老的宫女说,汉成帝时还颇为翠绿,可到了王莽朝时,就大片大片枯黄,到了第五伦统治的时候,更是彻底枯死了。
若是刘秀和他手下的方士听说此事,必然大喜,但第五伦不打算研究这里面的谶纬,他关注的是:汉朝时关中长得好好的竹子,养不活了!
“予读太史公《货殖列传》,说到渭川千亩竹,但予从小就未曾见过,倒是河北淇园,从春秋时就生长的好竹,近年也越发蔫了。”
不止如此,汉武帝时破南越国,移栽了许多南方的植物到关中,诸如菖蒲、山姜、甘蕉、桂、蜜香,甚至还有龙眼、荔枝,于是命名为“扶荔宫”。
可现在,在关中人工培育荔枝?简直是笑话,连那些流出宫外的橘子,要么枯死,苟延残喘的那点,也只能生出干瘪苦涩的“枳”来。
竹子虽是好材料,但没了它们人也不会活不下去,奇花异果虽然香,但和老百姓没啥关系。
然而最要命的是,近来幽州、并州的州牧、郡长官纷纷诉苦,说气候和王莽时一样干燥寒冷,甚至更差,粮食越来越难种,一些边民,被迫只能改成放羊了……而草原的牧民也不好过,不止匈奴,乌桓人也频繁犯塞,他们的北边,又出现了慢慢南迁,进入魏朝视野的新部族:鲜卑。
凡此种种摆在面前,答案呼之欲出了,第五伦颇为严肃地问桓谭:“卿觉得,这意味着何事?”
虽然知道那个答案,但纵是博学如桓谭,也没法立刻说清楚其中奥妙,只能回了一句不会错的话:
“天地阴阳不调,以至于灾害并臻,元元蒙辜。”
第五伦颔首:“简而言之,便是气候在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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