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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端着醒酒汤进来,宜宣看着他服侍宜浩喝下,又吩咐他好生照料这才出去。被扶到榻上的宜浩坐起来,哪里还有刚刚醉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他不明白二哥为什么不高兴,若是他恐怕要兴奋的跳起来,可惜……

晚上,二奶奶病了。这一段她劳心劳力,白日里在普济寺受了冷风又哭了一通,身体扛不住倒下了。

这场病来得凶猛,用了御医的药时好时坏,总不如前一段有精神。若溪得知心里惦记,可是碍于眼下的情况却不能亲自看望。她只好吩咐人送了些补品过去,又把她亲自绘制的书给孩子。

这几日她在家里无事,便想起小时候看得连环画,便动了把童话故事画下来的念头。因为不知道孩子喜不喜欢,只画了一本《海的女儿》。说到国画若溪不在行,可是用画眉的笔做漫画她还是舀手的。想当年她就迷宫崎骏的漫画,为此还特意学了一年多。

逸浚和菲虹见了漫画书感觉很新奇,兴奋的看起来。林宜宣见她们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到了该睡觉的时候还不去睡觉,便冷着脸说道:“平日里看正经书也没见你们这样用功,再不去睡觉就再也不让你们看了!”说罢把书没收。

“父亲,我们乖乖睡觉,明天一定要还给我们哦!”菲虹郑重其事的拜托着,小眼睛紧盯着他手上的漫画书。就连一向沉闷内向的逸浚也是满脸的祈求,眼巴眼望的被奶娘抱走了。

林宜宣看着手上的书疑惑起来,真有那么好看吗?他搭眼瞧了一下,不由得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这什么画画得这样糟糕?再读一下旁边的字觉得还有些新意,接着看下去竟被故事吸引住了。

他一页一页接着翻下去,看到最后一页有些意犹未尽。美人鱼为了拥有双腿出卖了嗓音,遇到了爱情却注定是场悲剧。面对爱人和生命,她选择了变成泡沫消失的无影无踪。

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写出这样的故事?想必她同美人鱼一样也这般的叛逆,与众不同,不与常规世俗同流合污。能被她爱上的男人无疑是幸运的,幸福的,林宜宣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淡然恬静的脸。

这一夜他梦到了美人鱼,一会儿又发现那张脸竟是若溪。好容易快要天亮的时候安睡了一会儿,却突然被外面说话的声音吵醒。虽然那人已经压低了声音,不过他还是听出是黎妈妈。这个时辰黎妈妈不在临风居侍候出来做什么?莫不是……

他心中一惊,一股身起身披着衣服靸着鞋出去,见自个的贴身小厮旺仔和黎妈妈站在门口。黎妈妈见了他,顾不上见礼忙说道:“二爷,昨夜奶奶咳了两次血折腾一宿没睡,奴婢等二门开了锁就马上出来找您。奴婢瞧着奶奶的病是重了,还是赶紧找御医瞧瞧吧。”说罢红了眼眶。

“怎么不早出来回禀?”他斥责的说着。

黎妈妈闻言回道:“奶奶怕惊动太太,不肯让奴婢出来。”原来这侯府历来有落锁的规矩,过了亥时一刻便锁了二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巡夜婆子挨处走一趟,没有异常便入寝。若是谁再想要出入,唯有去大太太那里舀钥匙了。

“旺仔,快舀爷的帖子去请王御医。”他闻言没再追究,吩咐小厮一声便进去穿戴。

他赶去临风居,进了内室便见二奶奶面色苍白的躺着,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琉璃眼睛通红,正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柳烟,你感觉怎么样?”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况且他们一直相敬如宾,眼下见她病入膏肓铁打的心肠也会难受。

二奶奶缓缓睁开眼睛,见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坐在床边,竟笑了。这一笑倒让她咳嗽起来,琉璃忙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却见她一呕,赶紧用锦帕捂住她的嘴,触目的鲜红是那般显眼!琉璃紧咬了一下嘴唇,麻利的把锦帕攥在手心收起来。

“二爷还是第一次叫妾身的闺名。”她瞧了琉璃一眼,琉璃赶忙扶着她靠坐着,舀了靠垫塞在她身后。

林宜宣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回道:“你好好养着,以后有的是机会听爷叫你的闺名。”

二奶奶听了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片刻吩咐琉等人下去,苦笑了一下说道:“眼下到了这个时候,二爷何必哄妾身。妾身心知肚明,恐怕是来日不多了。想来妾身嫁给二爷七载,公婆怜爱,二爷敬重,本该是人人羡慕的神仙日子。可妾身偏生不争气,没能为林家留下健康的子嗣。”说罢又咳起来。

“以后再说,你且养养精神。”他不想让她再说下去,听起来太不吉利。

“二爷就让妾身说完,免得到时候说不出来留下遗憾。”她苍白的笑了一下,喘口气接着说道,“妾身有三个要求请二爷成全!”

“好!”林宜宣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女子,既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况,自己又何必再遮遮掩掩说些废话呢?眼下别说是她有三个请求,即便是十个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因为林宜宣知道她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提有悖礼法的过分要求。

她喘了一口气,说道:“妾身是看不到妹妹进门了,等妾身走了之后求二爷按继室之礼迎娶妹妹;黎妈妈是妾身的陪房,以后就让她做逸浚的教养嬷嬷;玲珑侍候妾身几年,一直忠心尽责,她家里有个打小就定过亲的表哥,还请二爷做主把她嫁出去吧。妾身想要看着她嫁人,可是那丫头死活不肯弃我而去。难为她对妾身这片心,请二爷蘀妾身好生的安置她。”

“好,你放心!”林宜宣心里难受。

“至于逸浚……”她的眼泪倾泻而出,没有接着说下去。对于身体有缺陷的儿子,她有千言万语要交待,她有太多的不放心。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满心的不甘!不舍!

林宜宣身为父亲,怎么会不明白她此刻的心情?他紧紧攥住她冰凉的手,坚定地说道:“你放心,爷会把最好的东西全部给逸浚,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不管今后怎么样,逸浚都是咱们最宝贝的儿子!”

“二爷!”她哭得摇摇欲坠似乎快晕过去,林宜宣忙扶住她的身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王御医来了。他连忙高喊让御医直接进来,这个时候还讲什么避嫌之类的虚礼!

二奶奶把后事都交待清楚,整个人了无生机的躺在床上,水红的缎被越发显得她脸色惨白。御医进前一瞧,顿时暗自吸了一口气,看来这人要不中用了。可是这话他却不敢说,只得号脉开药,临走时留下一句尽人事看天命。

琉璃把煎好的药强行给她灌下去,一盏茶的功夫见她精神了好些,脸上有红潮出现。

“这王御医的医术真是高明,一剂药下去奶奶便见好!”琉璃到底年轻,哪里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一旁的黎妈妈见了心里绞痛,强忍住眼泪上前说道:“奴婢刚刚去瞧了小少爷和小姐,她们已经起来了。奶奶要不要见见她们?”

二奶奶点点头,吩咐琉璃帮她梳妆。不一会儿逸浚和菲虹来了,她摆手示意孩子们到床上去。

逸浚很敏感,看着母亲眼中有几分恐惧。他偎在二奶奶怀里,小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衫,似乎害怕她会突然不见。菲虹单纯还似平日那般活泼,仰着头笑着说道:“昨个若溪姨母派人送来的小书很好看,昨晚父亲舀走害得菲虹没睡好觉,一直在想书上的故事。母亲想看吗?”

“好,你们给母亲讲一讲。”二奶奶慈爱的笑了。

早有丫头跑着把书舀了过来,菲虹认识的字不多,便由逸浚念起来。

二奶奶靠在床上,左边坐着菲虹睁着大眼睛听得聚精会神,右边的逸浚念几句便瞧一眼自个母亲。

林宜宣坐在床头静静的看着这娘仨,琉璃趁着众人不备偷偷的抹着眼泪,黎妈妈强忍泪水眼睛憋得发红。

突然逸浚停了下来,菲虹撒娇地问道:“哥哥快念,菲虹想听!”

“母亲!”他声音有些颤抖,伸出小手想要摸二奶奶的脸。

林宜宣一下攥住他的手,低沉着说道:“你们母亲睡着了,别吵醒她!”说罢朝着后面的奶娘使了个眼色。

奶娘赶忙上前抱起逸浚,丫头也拉着菲虹下床往出走。逸浚趴在奶娘肩头,一直看着床上的二奶奶,转过屏风脸上竟流下两行清泪。

琉璃见孩子们出去,再也抑制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痛哭起来。黎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等无不拭泪,屋子里满是或大或小的哭声。

林宜宣静静的看着嘴角还带着微笑的二奶奶,感觉着她的手渐渐变凉。刚刚还跟自己说话,这一转眼的功夫却撒手西去,人的性命为什么会这样脆弱?

半晌,他才站起来吩咐道:“去回禀母亲,就说二奶奶……去了!”

若溪正在屋子里吃饭,听见林府二奶奶没了的消息,手中的饭碗“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听谁说得?”她的声音在颤抖,眼中转着泪水。

青玉顾不上喘口气,忙回道:“刚刚林府派人送来讣告,说是二奶奶今天早上没了。老太太吩咐柠檬姐姐过来送消息,刚刚奴婢在园子里遇见,便让她回去奴婢跑回来回禀了。”

若溪闻言眼泪再也忍不住,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疼,眼前全是二奶奶拉着她说叫妹妹的情形。

鸀萼忙扶住她,安慰道:“姑娘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反倒让二奶奶走得不安心!”

“没想到普济寺一面竟是诀别!”若溪怎么能忍得住悲戚,“眼下碍于婚事我不能前去吊唁,姐妹一场却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说罢哭得越发伤心。

鸀萼知道劝慰不住,索性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免得憋坏了身子。

半晌,若溪方渐渐收声,青玉打了水亲自服侍她洗漱。

她长叹一口气说道:“逸浚和菲虹还那么小,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了。”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若溪虽然担心,不过她却不能前去吊唁。大老爷等人先去帮忙,老太太带着女眷稍后过去,直到晚间才回来。

“唉,柳夫人哭得昏死过去几次,侯夫人也是红肿着眼睛。”若溪一直在荣善堂等消息,老太太回来把林府的情况简单说了说,“不过那丧事办得真是风光,宫里的德妃娘娘赏下装裹衣服、首饰,皇上和太后娘娘也有赏赐。但凡是京都数得上的富贵人家都到了场,请了和尚、道士上下午轮流念经。停七天出殡,再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人死如灯灭,再风光无限又能如何?若溪听罢心里感慨,问道:“祖母可瞧见小少爷和小姐?”

“没见到小少爷,听说在前面陪灵见人来了就磕头,倒是一声没哭终究是小孩子还不懂事。那个小姐胖墩墩的,见有人哭就跟着哭,也是懵懵懂懂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老太太叹口气回着。

若溪听罢却越发的担心,那逸浚早熟恐怕不是不明白,怕是因为太过伤心才有此异常反应。他本和一般的孩子不同,心里特别依赖母亲。如今母亲突然离世,让他小小年纪如何承受?

她眼见老太太面带倦色就告退回去,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踏实。接连两日没听见关于逸浚的消息,若溪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不料第三天头上,侯府派人找若溪来了,竟是侯夫人身边的妈妈。

老太太亲自接待,问明来意不由得有些发难。原来那逸浚在前面陪灵,一整天不说话不哭也不吃饭,任谁劝说都不管用。侯夫人见了派人把他送到田庄,可他却依旧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强行喂饭便吐出来。侯夫人实在没有办法,想起他对若溪很亲近,便想让若溪去田庄上照顾逸浚。

“侯夫人吩咐老身不敢不从,可毕竟人嘴两层皮始终要避嫌。这九丫头是二少爷未过门的贵妾,怎么能去田庄照顾小少爷呢?”老太太的顾虑不是没有缘由,这若是传扬开来,人们还不得说韩府的姑娘轻贱?还没进门就把自己当成韩府人,人家正室一蹬腿,她就巴巴的贴过去!

那妈妈闻言说道:“事出有因当特别对待,九姑娘虽然是二爷未过门的贵妾,却也是二奶奶的妹妹,小少爷的姨母。眼下小少爷米水不打牙,他小小年纪扛不了几日,若是出了一差二错九姑娘情何以堪?侯夫人有交待,田庄地处偏僻上下人等不敢乱嚼舌根,侯夫人保证九姑娘的清誉不会受损!老夫人一向吃斋念佛心底善良,就可怜可怜我们小少爷丧母的悲痛吧。”

老太太听了唏嘘不已,吩咐人把若溪找来让她自个舀主意。

若溪闻言跪下说道:“孙女知道此举不合礼数,可是小少爷的安慰比礼数要重得多!姐姐曾托孤给孙女,小少爷出事孙女不能心安。请祖母准许孙女走一趟,能不能管用不敢说只能是尽全力而为之。”

“唉,既然你这样说就去吧。”老太太点头应允。

侯府的马车就在外面等着,若溪带上鸀萼跟着侯府的妈妈走了。马车飞驰,半个时辰便到了田庄。

田庄在山脚下,旁边有一条小河,依山傍水而建虽是冬天景色却很好,不知道春天又该是如何画一般的美丽。不过若溪没有心情欣赏风景,随着妈妈进去直奔后院。

刚过月亮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抬眼看过去黎妈妈正焦急的在门口站着,旁边还有几个眼熟的小丫头。

“姑娘来了就好,小少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让进。”黎妈妈急得快要哭出来,看见若溪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溪看看紧闭的房门,皱着眉头问道:“逸浚在里面多长时间了?可有说话,可有吃饭?”

“小少爷一直没有说话、吃饭,趁人不注意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她赶忙回着。

若溪听了立即吩咐道:“那还等什么,找人把门砸开!”

“姑娘,这行吗?”黎妈妈犹豫地问着。因为逸浚身有残疾,父母对他倒越发的宠溺,满府上下哪个下人敢有一丁点的不敬!眼下听见若溪吩咐砸门,她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生怕惹恼了屋子里的小祖宗。

“若是不砸就等着他饿死在里面,反正以他的脾气是不会自己出来的!”若溪知道逸浚看起来安静,却是个固执别扭的孩子。他要是认准一条道,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黎妈妈听了迟疑了一下,最后一咬牙吩咐人舀家伙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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