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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李某人指使手下商人。贪图蝇头小利,竟然以粮草军械辎重出售与献贼,致使大人的剿贼方略功亏一篑,令献贼逆势重张。此等罪行,如何不该禀明天子,明正典刑?!”
原来不是说吴标的!这话令杨嗣昌稍稍松了一口气。自从吴标调到湖广来,从粮草到给养上都比在京城差了许多,更不要同在广东时候比,营中怨声载道,士卒们颇有烦言:“丢那妈!在广东的时候,主公给咱们每天一斤肉,吃的老子都快恶心了!如今可倒好,一个月未必能够吃到一斤肉!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好好吃肉才是!”为此,杨嗣昌少不得好言安慰,又从行辕之中拨出些银钱让他们自己采购些肉食,不料想却也引起了别部官兵的反弹。
这倒也好办,“你们如果能够阵斩建奴数千,本官也可以如此待遇!”有了一支强兵在手的杨嗣昌,自然不会将这些湖广官兵看在眼里。
等等!杨嗣昌脑海之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一个念头,李某人?莫非是?
“大人,李守汉身为朝廷大员,不思报君父之恩,却与逆贼勾结,当真是十恶不赦!学生这道奏本,便是请将李某逮捕下狱,明正典刑。收其地、夺其军、封其府库,用其资财!”
咧咋个背时鬼!挖你屋滴祖坟滴!讨不倒好死滴!
饶是杨嗣昌是世家子弟出身,却也忍不住在心里用常德家乡土语如泼妇骂街一般大骂这个陈姓赞画。他恍惚听人说起过,此人和南直隶的诸多世家大族往来密切,很多人家中雇佣的师爷先生都是他的同门师兄弟或是族中子弟。如此想来,杨嗣昌便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是弹劾李大将军的题奏?”杨嗣昌也懒得看了,他用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文章,话语之中略略带着些讥讽的味道,这头蠢猪,不知道私下里收了别人什么好处,打算在本官这里买参?也不去好生看看邸报,李某在二月里进献给皇帝大炮三门,俱都是可以发射三十二磅炮弹的重炮,而且炮身十分轻便,铸造精良。皇帝大悦,亲自为大炮题名曰:定辽大将军、平辽大将军和镇辽大将军,送往关外锦州前线交给蓟辽督师洪承畴,洪承畴还特意上表章谢恩。
这样的人物,你却想让本官去弹劾他?别说你只是说几个他属地的商人有与张献忠交易的嫌疑,你就是抓到了他自己和李自成、张献忠、罗汝才几个大贼头在一块喝酒吃肉,皇帝也会假装没看到。
不为别的,光是每年往皇帝内府中送去的五十万石粳米和五十万银元,还有宫廷之中上下人等的服饰衣料,为皇帝省了多少心,添了多少光彩?
从皇帝到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包括此时在蓟辽督师任上的洪承畴,那个不是在同南中的贸易中获取了无数的好处?便是身在湖广担任剿贼总理的杨嗣昌本人,哪个不是都要仰仗南中商人提供的粮草军械?
“老兄的文字,不用说定是极好的。只不过。在对大势上却是欠缺了许多。”杨嗣昌对这陈赞画也懒得多废话。命人取出一堆用竹筐盛着的抄件,请陈赞画一一过目。
“这些都是各地官员仕绅弹劾李守汉的文字抄稿。老兄可以自己看看。”
杨嗣昌努力的靠在椅背上。让久坐而有些弯曲的脊背尽量伸直,他甚至能够感觉到脊柱伸直后发出的阵阵咔咔响声。
“可见此贼早已是人神共愤!士林已经是全体共讨之了!”陈赞画却是尚未体察出杨嗣昌情绪的变化,犹自在那里大声疾呼。
“老兄还是暂且回去安歇吧!你看着许多的弹劾奏本,都是留中不发。有人更是被廷杖至死,李大人的功劳朝廷内外都是看得很清楚的,老兄又何必为了写捕风捉影的事情而大动干戈呢?”一名和杨嗣昌走的很近的幕僚恰好有事来向杨嗣昌请示,见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开口劝导。
“不然!之前那些人的弹劾,要么是本人没有抓到李某的真凭实据,只是风闻奏事。要么便是人微言轻。故而不被朝野上下重视。而学生这份题本则不然,事实俱在,又有人证物证,若是督师大人名义拜发。定然是朝野上下无不重视!李贼的末日便到了!”
“只怕是李守汉的末日没到,你的末日先到了。”那名幕僚心中嘀咕了一句。以当前李守汉在皇帝和朝廷上下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漫说是他治下的几个商人同流贼做些生意,这事情严格来讲扯不到他头上,当年的张允龄、张四维、王崇古等人,哪个不是在首辅大学士、在宣大总督位置上时,家族之中亲近子弟与蒙古人做生意赚得金山银山的?那个时候都不去追究这些人通敌资敌的罪名,现在如何能够追究得了?
到时候,李某人叫起撞天屈来,朝廷上下少不得要几颗人头去安抚一二,这个陈赞画的脑袋,估计斤两肥瘦正合适。那幕僚颇有几分戏谑的打量着陈赞画脖颈上的六阳魁首,想象着如果那一日到来之时,朝廷会用何等法度来收拾这群人?是押赴菜市口,吃上一刀,还是如同袁某人一样,被三千六百刀鱼鳞剐?亦或是腰斩弃市,家属不得收尸?
“陈老兄,你特意的荒唐了!”杨嗣昌将那份锦绣文章丢还给陈赞画。
“李大人勤劳王事,以私财养兵为国家所用,更是每年以数十万钱粮供奉大内,这样的干国忠良上何处去寻找?些许奸商谋取不当之利,如何能够牵扯到李大人头上!”
杨嗣昌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明白,他的抽屉之中,有刚刚收到的福建巡抚张肯堂的书信,这位天启五年的进士,世代居住在松江府华亭县东门外果子巷。如今以佥都御史的身份巡抚福建。
在他的书信当中,颇多抱怨叫屈之词。
“虽忝为巡抚福建之职,然政令军令难出衙署。军令,有郑某把持,政令,则为世家大族操控。且如今又有所谓三省海防衙门,动辄便以公文下发,呼来喝去,武人之跋扈,唐末藩镇之祸不远矣!”
在信里,这位张肯堂向杨嗣昌大倒苦水。
为了争夺福建海面的控制权,同样打着大明旗号的两支军队,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是大打出手,起初只是在海上以炮船互相攻击,双方虽然各有损失,但却是官府可以假作不知。过了年之后,两家更是变本加厉。
“本年正月里,据闻南粤军水师以大小炮船数艘往厦门外围岛链青屿以外游弋。正月二十八日,南粤军水师炮船悬挂红旗直扑厦门岛南岸,郑军水师炮船出海迎战,南岸炮台火炮亦开火夹击,迭中南粤军炮船,南军虽不支退出厦门岛海面,然仍留在青屿之内。郑军此日战死六人伤二十三人。本年二月初四日,南粤军炮船再次逼近厦门岛南岸,郑军当即以炮台之二十四磅轰击,击中南粤军炮船多次。南粤军水师再次败走外海,此事郑家军战死四人伤者不详,然士气大振。初七日,南粤军水师在厦门与金门之间水道盘查往来商船,收取捐税,郑军以五艘红毛船出海干预,以炮火将南粤军水师驱逐至屿仔尾后的海湾湾内,炮弹击中南粤军炮船多次,击毙南粤军九人,将与郑家有关之被收取捐税商船护送至往日本航线,郑家水师伤六人,阵亡二人。此役后,虽南粤军水师炮船仍逗留在青屿一带,然郑军炮船大举出动,昼夜巡防。十日,南粤军水师起锚离去,留有书信一封,交渔船带回,书信内容不得而知。”
“武人自相攻伐,我等却不敢以只言片语上奏天子,徒负朝廷何!”
在这封信里,张大巡抚无可奈何的悲鸣着。
“连与朝廷正式经制官军火并攻战之事,朝廷大员都不敢上奏天子,区区的几个商贾之人走私牟利,却又能奈李某何?”
打发走了陈赞画,杨嗣昌也无心享用那颇为丰盛的早饭,在廊下看了一会那含苞待放的玉兰花,本想搜索肚肠做出几首诗来,却一时才思枯燥。
“流贼祸国,武人乱国啊!”他哀叹了一句。
“剿贼!只有剿灭流贼之后,朝廷才有力量对付辽东的建奴叛贼,才能削平李守汉这样的藩镇武臣,还天下一个朗朗清静乾坤!”
打定了主意,他便要转身回到书房之中继续给吴标等部下达准备入川追剿张献忠、罗汝才等部的命令,却一眼瞥见中军副将正站在院门处检查标营将士的防务和军容,蓦地,杨嗣昌心念一动,命人将中军副将唤了过来。
“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办得干净利落!”
两日之后,陈赞画受命往左近军中传达杨督师的军令,不料却在回程途中遭遇小股流寇行劫,不幸遇难。
杨督师闻之,不由得慨叹,“天妒英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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