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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狮子胡同的田皇亲府,如今是北京城之中除了武英殿以外的最高权力机构所在地。
汝侯、职掌提营首总将军刘宗敏就住在田皇亲府之中。半条胡同都是他的亲军护卫,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大门前有一根三丈六尺高的杉木旗杆,上悬一蓝绸大纛,旗中心绣一正红“刘”字。大门外高高的青石台阶前有一对铁狮子,本是田府旧物,如今衬托着数十名明盔亮甲、虎视眈眈的执枪守门武士,这一对铁狮子比往日更加神态威武。与刘宗敏的汝侯之尊,大顺朝文武群臣之首的地位极为相称。
作为大顺朝中的二号人物,便是李岩、伍兴、牛金星和宋献策在重大军政问题上也得向他通报、请示,取得他的同意后方才能去执行。
田府共有数百间房屋,亭台楼阁,曲槛回廊,假山美池,无不应有尽有,田宏遇于崇祯十四年从江南买回来两个美貌名妓,一个姓陈,一个姓顾。田宏遇死后,姓陈的由吴三桂用一千两银子买去,已经于去年春天到了宁远。姓顾的仍留在田府居住,已经用私蓄赎身,但不愿在北京嫁人,只等运河通了,返回江南鱼米之乡。刘宗敏进来之后,这姓顾的名妓逃避不及,成了汝侯的手中“尤物”,与仆婢居住在一座有流水游鱼,花木扶疏的幽静小院中。
远远的在胡同口坐落着一间茶馆,原本是给伺候大人物的轿夫、车夫们准备的所在。如今却换了主顾。一群试图在汝侯这里挖门子找道路的前明降官们,衣着整齐冠带袍服的,在这里围着八仙桌端着粗瓷大碗喝茶等候。试图能够被汝侯慧眼识人,从此在新朝飞黄腾达。
既然大家如今都是在汝侯门下求前程的,如同座师与门生一般,少不得日后会同气连枝,守望相助。自然彼此之间便很是亲近、客气。往日在大明朝堂上一言不合,便要挥拳相向的举止早就被丢到了南京,各人之间的门户地域之见更是荡然无存。
“大顺天兵果然军纪森然!”
望着茶馆外面街道上走过的一队巡哨的士兵,为首的小校手中捧着大令,各兵俱是青衣白帽各执刀剑,面色肃然。路上行走的百姓见有兵马巡逻过来,当即便闪避道旁,让巡哨队伍过去。这是大顺兵马进城之后采取的维持秩序的手段。“添设门兵,禁人出入;放马兵入城,街坊胡同无不至者,但不抄掠。”前工部郎中赵士锦不由得赞叹一声。
“天兵初入城时,下官曾于前门外目击一事。有兵二人抢前门铺中绸缎,当即磔杀之,以手足钉于前门左栅栏上。”
“大人说得极是。自古兵过如梳,何况数十万人马齐齐进了京城这花花世界?若是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偷抢拐骗等事,便也是纯属荒唐。可是,商民仍旧张肆。兵淫掠者有禁,民抢攘者有禁,城军下城者有禁,犯者立死,断头截体,纵横衢道,虽触目悚恻,而人情稍帖。”
“陈兄说得极是!”
被赵士锦称为陈兄的陈济生,很是得意的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茶,“如今圣上从谏如流,明发诏令,令文武各官,于次日投职名,二十一日见朝。愿为官者量材擢用,不愿者听其回籍。如有隐匿者,歇家、邻佑一并正法。足见求贤若渴,正是我辈报效朝廷之际。”
命令一公布,那些热衷仕途的官僚争先恐后地报名;一部分心怀观望的官僚,也在长班随役的督促下前往应点。二十一日,“报名各官,青衣小帽于午门外匍匐听点。平日老成者、儇巧者、负文名才名者、哓哓利口者、昂昂负气者,至是皆缩首低眉,植立如木偶,任兵卒侮谑,不敢出声。亦有削发成僧、帕首作病,种种丑态,笔不尽绘。”
二十三日,刘宗敏、牛金星又在五凤楼(即午门)前,传各营在押官员入朝听选,按姓名册唱名。首批录用的就有九十六人,“用者出东华门赴吏部听选,仍长班家人相随,无防押之人;不用者仍发营看守。”二十六日,又选用了一批。
像陈济生与赵士锦这些人,便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被选上的。
不过,选取官员,大顺也是有自己的执行标准的。因为他们很清楚大明朝廷的官员是个什么德性,特别是那些占据要津的高官显宦,不仅是明朝各种政策法令的策划者、推行者,而且绝大多数是贪污成性者。许多人或多或少的手上都有大顺将士的鲜血。因此,决定三品以上的文武大僚一般不予录用,发往各营追赃助饷;四品以下的官员则分别情况,予以授职,让他们自动捐银助饷,少数劣迹昭彰的也发到各营追赃。
当然,这个制度执行起来也有特例存在。比如说那位左良玉的恩公侯恂侯大人,身为前户部尚书,又是当过督师的人,却是很幸运的被大顺朝廷录用了。原因嘛,绝对不是因为他儿子是什么复社才子,而是因为他当真是走运。大顺兵马进北京时,他和孙传庭都是因为剿贼不利而被关在天牢里!
孙传庭在灵前祭拜崇祯后,回去便绝食而死。这位侯大人,倒是欣然接受了大顺的官职。到武英殿上去给李自成出谋划策去了。
也不知道他那个名垂千古的儿子在南京知道之后会如何看待?这么说起来,识时务,随时准备为新朝效力,也是侯方域父子家传绝学了。
(话说,凡是被敌人关在监狱里的就一定是自己人吗?当年的意大利黑手党,就是在领袖的铁腕打击下被打得奄奄一息。西西里岛的治安和社会秩序前所未有的好。结果,巴顿等人登陆之后,认为凡是被法西斯关在监狱里的都是皿煮人士,立刻放出来并予以重用。结果,黑手党的势力立刻急剧膨胀。)
一边是选拔甄别官吏,一边便是追赃助饷。
“捷轩,前明无官不贪,万民痛恨,向大官们严刑追赃,以济军饷,充裕国库,为出师前既定方略,事不容缓。你打算何时开始?”
刘宗敏忘记起身,坐在椅子上回答:“臣决定从明天起开始逮捕明朝的皇亲勋臣和六品以上官员,先用夹棍夹死几个,打死几个,杀一杀他们的往日威风,出一出天下百姓的怨气!”
李自成点点头,说道:“此一追赃大事,关于国用军需,必须在月底前做出眉目!”
刘宗敏说道:“请皇上放心。这般不辨五谷的官吏们,平日养尊处优,细皮白肉,只要皮鞭一抽,夹棍一夹,十指拶紧,不要说叫他们献出来金银财宝,哼,连姣妻美妾和没有出阁的小姐也会献出!”
追赃助饷这件事不光是涉及大顺的军需国用,也是大顺朝众多武将们的心愿,而李自成是依靠大小武将打下江山,所以他不能不顺应大小武将的意愿而作此决定。往日不说,自从崇祯十三年以潜伏陕南和鄂西山中的不足一千人马由浙川境奔入河南,几年来到处攻城破寨,用抄没贪官劣绅和富家大户的银钱财物充作军饷、政费,并用一部分粮食和财物赈济饥民,这已经形成了大顺军中的一贯政策和习惯思路。如今虽然已经占领了数省之地,但生产并未完全恢复,到处饥民载道,纵然建立了新朝,但用费更大,筹款方面仍然不能不遵循旧规,所以进北京向明臣大张旗鼓地拷掠追赃,势在必行,无人能够谏阻。便是李岩身为开国丞相,伍兴执掌行政事务,心中虽然不太赞同,但是看着手边的开支浩繁账本,和沿途在晋王、代王等府中抄没的钱财珍宝,想想这些财物所能够派上的用场,却也只能是暗自默许了。
“二十七日,派饷于在京各官,不论用与不用。用者派少,令其自完,不用者派多,一言不辨即夹。……其输饷之数,中堂十万,部院、京堂、锦衣七万,或五万、三万,科道、吏部五万、三万,翰林三万、二万、一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矣。勋戚之家无定数,人财两尽而后已。”
同样的筹措军饷,同样的被筹措对象,同样的北京城,前后两次筹措军饷,过程和效果却是大不相同。
在上一次崇祯同学令勋贵大臣捐资助饷时,声称“老臣安得许多金”的国丈、嘉定侯周奎,不但不肯拿出银子来,反而将女儿周皇后送来给他充面子的私房钱扣下了大半。
但是,这位周国丈,却在刘宗敏面前一下子便拿出了天文数字的五十万银元的!是他当初所献一万军饷的五十倍之多!
余者,王德化献出了十万银元,陈演献出了四万银元。
这些还只是在众人畏惧新朝威权的情形之下,主动献出的数目。数日后,情形便更是令大顺汝侯刘宗敏喜笑颜开了。
大批的银元、金锭、珠宝、古玩、字画,甚至是田契潮水一般络绎不绝的流进伍兴的库房之中。每天增长的钱粮数字让大顺的文武君臣们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在大顺选拔甄别前明降官的考场外,一个慷锵有力的声音义正辞严的质问着守门的军官:“要我等捐献军饷,我等身为臣子自然应当报效君王,以分君父之忧,且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是如何却杜绝了我等为新朝效力的门路?!”
说这话的,正是给事中光时亨。
在他身后,同样态度的几十个前明官员气势汹汹而又色厉内荏的指责着守门军官,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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