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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宣怀现在督理天津海关,1882年的时候,李鸿章让盛宣怀建立上海到广东、宁波、福建、厦门的电报线,但是因为手中经费不足,所以他开始利用职权之便,挪用海关钱粮,来补助电报事业,混淆各个部门经费,结果被人检举揭发。好在各方说情,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盛宣怀有时也在想,在大清做事怎么就那么难呢?还真有点羡慕东北那帮人,匪性十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前几天就发了个声明,人家就自治了。
话说现在各地督抚都是在自治的状态,钱粮大部分落在自己手中,事业自己干,兵也自己养。可像大商这样直接就表明自治的,他们绝对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再加上那边是大清祖地,一时间也闹得是满城风雨。后来大商派两艘飞艇绕着北京城转了一圈,然后在西直门一片荒郊野地扔下了一颗炸弹,一声巨响之后,真正的震惊朝野!清廷这帮老少爷们终于学会了闭嘴!东北自治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这王一还真能闹腾。”盛宣怀正在听下人介绍东北的情况。“你是说,他们在村中实行投票选村长?”
这下人三十多岁,说话办事干净利落,所以深得盛宣怀赏识。“对,他们那个自治政府委派近百个督导组进驻各村,每个神智正常的成年人都有投票权,任何人也都可以参选,村长是三年一届,可以连任一届,其后就不得再行参选。”
“为什么县级以上的就不实行这种方式?”盛宣怀问道。
“听说是王一认为村民只了解村里的情况,但不了解县一级的情况,所以县官改由公务员培训选拔。”
“没有制衡?”盛宣怀放下手中文稿,笑问道。
“有,地方公民代表大会,他们有地方财政预算的否决权和本地官员的罢免提交权。与村长选举同时进行,再加上自治区公民代表大会代表选举,三者归一,因此也叫三合一选举。”
“他们那县级以上官员够难干的,上面也管,下面也管,还有廉政署和报纸监督。”
那下人笑道:“大人话虽如此,但是官饷给的很高。王一说这是高薪养廉,同样对应的还有酷法养廉。政府官员犯案,罪加三等,还要实行财产公开。”
“这官谁还要做?”盛宣怀笑道。
两人正说笑的时候,有人来报:“席先生到。”
盛宣怀立刻起身出迎,不过临出门前,忽然转过身来,对着之前给他讲述东北情况的下人道:“把你知道的关于东北的事情都写出来,晚上交给我。”
下人躬身施礼,道:“是!”
席正甫,字素贵,清末东山人。上海英商汇丰银行第二任买办。如今人到中年,看起来很和善,文质彬彬的。
“素贵兄请坐。”盛宣怀很热情,这时有仆人献茶。
“杏荪贤弟找在下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席正甫端茶轻吮了一口后,开门见山地笑道。
“最近听说上海地面出了有点小问题?”
盛宣怀说得很隐晦,席正甫听完倒是一笑,道:“最近国内茶受到印度茶和锡兰茶的竞争,而生丝遭遇日本,意大利的竞争,所以销售日艰。贤弟也知道,这年头茶丝生意都需钱庄贷款支撑,不然生意就做不下去。不过如今茶丝生意都不好,那钱庄的生意也就可想而知了。而我们银行为了防止出现某些问题,所以提前收款,以防出现金融风险。因此也不再给钱庄贷款,让他们向外出贷了。”
“可以理解。”盛宣怀笑道。
“听说已经有五十多家小钱庄倒闭……”席正甫介绍着情况。
“莫非市面上已经没有银子了?”盛宣怀这时开始询问想要知道的事情。
“应该吧……大丝商兼营的纯泰和泰米两大钱庄倒闭,再加上实力雄厚的山西票号为了防止自身出现损失,也改变了暂不收回贷款的做法,以农历九月(公历十月1日——30日)为限,将放出市面之银百数十万两一并收回,闭不再放。现在这个时节,上海的钱庄生意跟天气差不多,大钱庄从年初的78家,如今只剩下10家,钱铺倒闭不下三四百家。”
“想不到情况竟然败坏至此!”盛宣怀发着感慨,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不过席正甫却看得出他眼中闪现着的兴奋,仿佛一个猎人就要捕获自己一生最得意的猎物一般。
“阜康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胡光墉胡大人如今经营出口丝业,囤积生丝,垄断居奇。听闻是‘举江浙二省之育蚕村镇,而一律给予定金,令勿售外人,完全售与胡氏。’积压如此严重,在遇上现在的时节,恐怕会出很大的问题。”
盛宣怀一时间陷入沉默,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笑道:“胡大人也是为国为民,想要夺回我大清掌控于洋人之手的生丝定价权,其心可嘉,其心可嘉。”
席正甫一笑,道:“确如大人所言。”
在送走了席正甫之后,盛宣怀在自己的书房里走来走去,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于是坐在书案前,开始奋笔疾书。不久之后,抬起头来高声道:“盛福,盛喜。”
两名下人走了进来,道:“老爷,您吩咐。”
“这里的十几封信都给我送到电报局去,连夜发出,不得耽搁。”盛宣怀神情严肃道。
盛福和盛喜答应一声,躬身退出了房间。
盛宣怀想了想,又道:“盛禄,备马!”
盛宣怀骑马直接进了直隶总督衙门。李鸿章正在看公文,听下人禀报说盛宣怀求见,看了时间已然不早,心中纳闷,于是便吩咐道:“有请。”
“杏荪如此冲忙不知所谓何故?”李鸿章还在那拿架子。
盛宣怀一脸喜色,道:“大人,天赐良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李鸿章当然弄不清楚怎么回事,于是连忙道:“杏荪啊,别着急,有事慢慢讲。”
喝了一口茶之后,盛宣怀一脸兴奋,笑道:“大人,当初我们定计若要扳倒左宗棠,必要先扳倒胡雪岩,如今机会来了!”
李鸿章听闻此言,眉梢一挑,道:“哦?不知这机会从何而来?”
“今天下官会见了上海汇丰银行的大买办,席正甫。从他那下官得知了一个消息……”盛宣怀开始从头到尾半字不漏地将席正甫的原话重复一遍。
李鸿章听完沉吟片刻,然后才道:“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大人,属下已经连夜发文给各地买家,让他们拒买胡雪岩的生丝。不过下官在这里要求大人一件事!”
李鸿章笑道:“不知杏荪所求为何?”
“请大人出面,让江苏省苏松太道,兼江海关道,邵友濂邵大人拖延胡雪岩饷银,时间越长越好。”盛宣怀起身拱手道。
“此事容易!”李鸿章很随意就答应下来。
“大人尽管放心,剩下的事就交给下官,保证万无一失!”
李鸿章大笑道:“若是如此,本官静候佳音了。”
能废掉自己一辈子政敌左宗棠的钱袋子,李鸿章如何不喜。盛宣怀走了之后,他吩咐下人温酒热菜,自斟自饮,老怀大慰。
胡雪岩此时也感受到了严冬的寒冷,即便身处南方,气候温润,但那股阴冷依然沁入骨髓,不自觉地让人发颤。
老西门胡家大宅,屋子里一片紧张的气氛。京师,镇江,宁波,杭州,福州,金陵,汉口,长沙,十余家阜康的大掌柜都从外地赶了回来。所有人都带着当地消息,开始进行着紧急的磋商。而阜康钱庄的大掌柜胡雪岩正表面一派镇定地,听着掌柜们的回复。
“大掌柜,自从您从我们杭州为了支付生丝银款而调走了八十万两白银用于周转之后。没几天,杭州城内就传出了说我们阜康即将倒闭的传言。如今多加商铺的老板开始从钱庄内,将银钱提走。我们百般说明,对方都不愿听从。如今银库中只剩下三成存银,而每日前来排队者日益增多,没有消减之迹象。在要如此下去,不用多长时间,我们在杭州将无银可兑。大掌柜,您还是早日想些办法吧。”
其他几家大掌柜此时也道:“自从杭州出现挤兑之后,我们这边也逐渐开始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虽然其他地方钱庄尚有存银,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还望大掌柜早做定夺。”
挤兑这种事本身就带着阴谋的气息,世上根本没什么空穴来风的事情。想要对方他胡雪岩的,手指头数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其中最可能做这事的,就是盛宣怀。
生意场这种事,其实也说不上对错。当初盛宣怀因为胡雪岩的一封举报信,硬生生从招商轮船局的督办位置上给掀了下来。现在只是一个会办,轮床招商局也落在了唐廷枢和徐润等人手中,而盛宣怀为此差点坐了大牢。要说盛宣怀不为此怀恨在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两人都参与进了李鸿章和左宗棠两位大佬之间的斗争,摆明的局面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以彼此下绊子,捅暗刀,也是很好理解的事情。
胡雪岩一直没有言语,做了多年生意的他不是不知道眼下局面的危险程度,资金链如此紧张,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可是若不能控制丝源,让洋人低价采购到生丝,那自己囤积近一年的生丝将,不说血本无归,恐怕也是离之不远了。只有坚持住,持续给洋商以压力,迫使他们接受自己的报价。这样才能打破洋人在生丝报价上的垄断,从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庞大生丝贸易帝国!
不过眼前的情况危急,胡雪岩沉吟了片刻,终于在众掌柜的热烈期盼中,开口道:“马掌柜,山西票号你估计他们能放给我们多少银钱?”
马掌柜脸上的表情如吃了苦瓜,摇头叹气道:“大掌柜,这事可玄。现在上海银号,票号将银根收缩得十分紧张,银款只会不出。我找过三晋源的大掌柜,他们家虽然没说不帮我们。可是我也看得出来,他们能做的有限,多半也是看在多年情分上,放出那么点点。在我看放不放的,都没有丝毫的区别。”
胡雪岩听完双眼一眯,心中暗自苦笑。对于山西人的实力他是清楚的,但是对于山西人的脾气他更是深有体会。现在市面上的山西票号有数十家,其中规模庞大不再阜康之下的,至少四五家。平遥的日升昌,其他的大盛川,大德恒,大德通,随随便便也能拿出几百万两银子。可问题是,山西人的老西儿,不是白叫的。人家有人家做生意的道理,生意好,一切好说,生意要是不好……一个子都甭想借到。
胡雪岩叹了口气,世态炎凉,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过话说话来,别人要是落到自己这般田地,恐怕阜康也不会出银子。
马掌柜此时继续道:“昨日召集各家丝行掌柜们准备再次联手截断洋人的丝源,他们倒是悉数到场,但是我把问题一说,他们都是一个个愁眉苦脸,大部分都是银钱紧张。真正愿意与洋行抗到底的不足一成半。原本还有几家想要进入生丝行业的掌柜,一见眼前的情况不妙,如今也绝了加入的打算。其他原本想要继续与我们跟进收丝的掌柜,现在也开始犹豫起来。”
胡雪岩右手指敲着桌面,左手却在桌下握成了拳头,颤抖不已。
这事对他的打击,还要超过阜康的挤兑风波。几十年的商场纵横,胡雪岩还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局面无法掌控。阜康的事情他还可以抗,可一旦生丝的垄断上出了问题,那一切都将瞬间崩塌。
如今胡雪岩进退唯谷,这生丝就像一团团的麻烦,现在全缠在了胡雪岩的身上。想要立刻抽身,如今看来就是痴心妄想。
从去年到现在,胡雪岩手头囤积的生丝达到了一万四千包,这一部分虽然是生丝联盟中其他商户购入的,但是银钱却是从阜康出借的。按早八十两的均价计算,这可是一千一百多万两白银的货物。之前还有外国商人,前来和他讨价还价,愿意加六百万将全部生丝收购,但是在生丝最紧俏的时候,其他洋行的出价,能这些生丝为阜康赚到八百万两白银,所以当时的胡雪岩根本没有考虑就直接拒绝了这个交易要求。之后日本加价三百万收购生丝,胡雪岩依然拒绝。
可现在坐困愁城,胡雪岩要说不后悔,那也是自欺欺人。
看着眼前的这些大掌柜,那都是跟随自己多年,可是当初外国人加价收购的时候,这些人也没提出异议……好像是有人拒绝了自己的联合收购邀请……对了,是那帮东北人——大商,以及旗下的价格联盟,他们在安东开丝厂,棉厂,纺织厂,刺绣厂,成衣厂。还听说去年的时候,跟日本和法国人干了一仗,硬是把东洋人和西洋人收拾了个家破人亡,而他们也夺回了虾夷和琉球。后来更是从日本讹回了七千五百万两白银。只是如今人家都是使用东北自产生丝,之前倒是来江浙收过丝。不过自家垄断了生产,他们一见没有丝源,也就没再过来。
胡雪岩忽然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人也一瞬间亢奋起来,道:“马掌柜,若是三晋源不愿意借给我们银子,那你再去日升昌大盛川,大德恒,大德通四家走一趟。咱们不嫌多,不嫌少,能借多少是多少。告诉他们,只要能在眼下拆银给我们,我胡雪岩发誓,这辈子绝不亏待他们。以后若有事情,只需三指宽一个小纸条,我胡雪岩亲自去给他们把事情办了。”
“知道了,大掌柜,一会儿我就去办。我豁出这张老脸不要,给他们洗衣做饭跪门框,就是剜门子盗洞,我也要把这事办成!”马掌柜摆着胸脯保证道。
虽然所有人不知道胡雪岩为什么突然恢复了气势,但是心中也想有了主心骨一般。胡雪岩将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忽然起身,道:“立刻准备车马,我去上海!”
可就在此时,一连串急促得让人发慌的脚步声传来,凌乱到了让人揪心的地步,特别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关键时刻,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不同的信息。
“大掌柜,大掌柜!”两个展柜模样人带着伙计没进门就喊了起来。
胡雪岩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福泰丝行和张记丝行的两位掌柜,乔掌柜和刘掌柜。他一愣,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也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出了何事,把他们带进来!”
两个掌柜脸色惨白,气喘吁吁,一进门二人皆是一脸悲愤之色。因为太过激动,以至于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大掌……掌柜!……大……大……大事不好了!赵兴天,陈晚年,二人今天背着所有人竟然和洋行签了合约!把手头的生丝全部低价处理掉了!”
这话想一把匕首,似乎在一瞬间割破了所有人的咽喉。他们震惊而无语,现场一阵沉默,死静得吓人!
“你说什么!?”胡雪岩完全无法相信乔刘两位掌柜所言。
他们只得再次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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