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章 男人头上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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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罢正月进财就急着要带娃娃们回家，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敢为和启智的身子骨已长结实了不少，脸上死灰样的牢狱气色也一扫而光。自从上了望贤山，敢为和启智的日子仿佛从地狱一下子蹿到了天上，兄弟俩过上了神仙也过不上的财东日子，把这些年坐牢拉下的亏空全补了回来。山里各种各样的稀罕吃食，敢为和启智都吃腻歪了。石头依然吩咐厨子，这兄弟俩每顿饭至少要有四个荤菜，他要亲眼看着他俩全部吃完才肯罢休。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敢为已变得和当年离开家时一样白白净净的。启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已是黑心疙瘩像头牛犊样结实。就这样石头还不甘心，他不时地出去打上只野猪、野鸡带回来，变着花样地给敢为和启智换胃口。石头做梦都在找儿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要把半辈子亏欠下来的全都补偿给娃娃。石头娇惯着敢为和启智，吃得就不用说了，穿得兄弟俩已里里外外置了好几身。单是敢为穿的缎子马褂，石头就一口气给置了三身。石头昏了头似的娇惯着娃娃，进财看不过眼了，劝着他：“差不多就行了，财东家的娃娃过得也没他俩舒坦！”

自从找到儿子，石头的心情格外的好，他嘿嘿笑着说：“还差得远呢，我要做干爹了，还没给娃娃准备见面礼哩！”

到了过年的这一天，石头送给敢为的见面礼是一个用整块墨玉雕出来的翡翠研台，研台的盖面上雕着两条精巧的龙。石头送给启智的见面礼则是一把刀柄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这兄弟俩一个爱文一个喜舞，石头特地花重金命工匠精心打造了这份精巧的见面礼。敢为看到干爹送的见面礼如此贵重，不好意思伸手去接，他说：“干爹，你送给我的礼物太贵重了，我做儿子的无以回报！”

“瞧你娃说得啥话！”石头佯怒道：“送你礼物干爹心里高兴，说啥回报不回报的！”

敢为接过见面礼跪下来给干爹磕了个头，说：“干爹，将来你老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石头高兴地哈哈直笑，他话里有话地对进财说：“财哥，你这个儿子有我一半了啊！”

石头说罢又把他给启智准备的见面礼拿了出来，启智接过礼物说：“叔，我也要给你当干儿子！”

“为咋？”石头大笑着问道。

启智口无遮拦地说：“给你当儿子，有好吃的好穿的，还有礼物拿！”

石头仰头大笑着说：“娃，你要是再做我干儿子，你爹可就不答应了！”

进财埋怨着石头：“瞧你把娃娃娇惯的，我对他俩也没这么舍得过！”

过完年进财提出要带敢为和启智回家，石头哪舍得敢为离开，他拐弯抹角地劝着进财：“眼下时局还不稳，先住上一段日子再说。你要是想嫂子了我派人去接！”

进财的心早飞回到了刘王坡，敢为也急着要回去看还未谋面的儿子。石头知道已无法留住他们，他劝着进财回来时定要把媳妇带来。到时候他要大拜宴席，邀请舜地所有的头面人物来参加他认干儿子的大礼。他要让舜地所有人都知道敢为是他的干儿子，那样一来就没人敢欺负娃娃了，他出门办事也有人帮衬。到了分手时石头又嘱咐敢为，下次把儿子也带来让他看一眼。自从认出敢为是自己的亲儿子，石头知道自己已是做爷爷的人了，他太想见一见自己的孙娃了。

进财赶在后晌时分回到了村里，在村口他看到几个平时老实巴脚的老汉正惊慌失措地四处躲藏，三豹带着人像捉贼样满村子地搜寻着他们。已剪掉辫子的后生们则大笑着幸灾乐祸地站在村路上看热闹，当城里剪辫子的消息传到村里，后生们大多已主动剪掉了辫子。那些年岁大的人没一个肯舍得剪，他们像守护命根子一样忐忑不安地保护着他们留了一辈子的大辫子。三豹带着人在村里刚一显身，他们就躲得不见踪影了。

三豹是在吃晌午饭时回的村子，他一进村就把剪辫子的告示贴到了大街上。贴完告示，他对兄弟们说：“先去我家把我爹的辫子拿下来，然后再剪其他人的！”

三豹走到家门口时，王静火正手握粪勺在院墙外的茅坑边掏粪。三豹指着爹的背影对说：“他就是我爹！”

王静火回过头冷不丁看到三豹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气得暴跳如雷地怒骂道：“你娃这几天野到哪达去了，快过来掏粪！”

三豹站着没动，剪辫子的后生们悄悄把剪刀藏在袖筒里向王静火走了过去。王静火看到几个生巴人向他包抄过来，他警惕地把粪勺握在手中厉声问道：“你们要干啥？”

几个后生看到王静火已有了防备，只好如实相告。王静火得知三豹的意图后，气得怀里像揣进一只兔子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怒骂着三豹：“你娃长本事了，敢来剪老子的辫子了！”

三豹向兄弟们挥了一手说：“还愣着干啥，执行命令！”

后生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向王静火围了过去。王静火一急顺手抓起身边的粪桶，把满满一桶粪朝一个名叫朱勇彪的后生劈头盖脸地灌了下去。朱勇彪抹着脸上臭气冲天的屎尿，抱着头跳开了。其他几个后生冲上去夺下王静火手中的粪桶，把他按在地上剪掉了辫子。四豹听到院子外面有动静还以为爹在跟人打架，他提把斧子就从院门口冲了出来。看到三哥在场，四豹一时愣怔住了，怯怯地说：“三哥回来哩，你走后咱爹都气病了！”

三豹铁青着脸没有言语。四豹看到几个后生把爹按在地上而三哥竟然无恸于衷时，他不解地问道：“他们欺负爹，你咋不管？”

三豹说：“咱爹糊涂，别理他！”

王静火抓着被剪掉的辫子吼着三豹：“你***才糊涂！”

三豹没答理爹，他对站在院门口发愣的四豹说：“回去打盆水来！”

四豹把水端出来时，娘也跟着走了出来。她得知事情的经过后劝说着三豹：“娃，你咋把你爹的辫子剪了？没了辫子要杀头的！”

王赵氏失声痛哭起来，她摸着三豹光秃秃的后脑勺说：“娃……你的辫子也没啦……”

王静火铁青着脸走到院门口把女人拽回去“啪”得一声关上了院门。三豹听到院子里传来了爹的喊叫声：“我不认这个儿子啦……”

三豹把身上粘满了粪便的朱勇彪拉到树下帮他清洗起来，并诚恳地向他道着歉：“朱兄，让你受惊了。我爹就这号人……”

王静火关上院门，把四豹也关了门外。四豹闷闷不乐地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手支着下巴困惑不解地看着三豹。三豹向他招着手说：“老四！”四豹怯怯地走了过来，三豹趁他不防一把揪住他的辫子“喀”得一下给剪掉了。四豹哭丧着脸摸着脑后散开的头发说：“三哥，你学坏了……”

二豹拄着拐杖来到了院门前，看到四豹眼里有泪，他说：“四豹，谁欺负你了？”

四豹指了指站在大树下的三豹，二豹这才发现三豹回来了还带着几个凶神恶煞样的生巴人。二豹脸一拉埋怨着三豹：“外头那么好，你还回来干啥？你不想杀猪也就算了，走时也不咱爹言语声，害得爹几夜都没合眼！”

三豹耷拉着脸没吭气，他悄悄向身边的兄弟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心领神会，袖筒里揣着剪刀向喋喋不休的二豹走了过去。四豹见此情景着急地大叫道：“二哥，当心你的辫子！”

二豹刚从家里出来，还不知道村里来了一伙专剪人辫子的泼皮无赖。当他明白事情的原委后，把辫子拉到胸前对三豹说：“不敢劳你大驾，二哥自己动手！”二豹接过一个后生递过来的剪刀，亲手剪掉了辫子。剪完辫子，他好心嘱咐着三豹：“既然跟了拴子，就好好给人家干！家里有我呢，别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