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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里是怨恨的吧。”
“父慈子孝,无爱,则无恨。”
寰王将酒一饮而尽:“好一个父慈子孝。的确,对你而言,寡人既非严父,更非慈父,再深的情,无数次磋磨以后,也难剩分毫。世人看天家,天家有君臣,无父子。童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夏侯云微怔。童年?似乎很遥远,又似就在昨天。曾与寰王共骑一匹马,追逐草原上的麋鹿,保国公传授他武功的时候,寰王曾递过来柔软的棉巾,宋丞相给他讲书的时候,寰王曾在一旁笑听……何时起,他们父子渐行渐远?永宁殿永远的宁静?苏夫人的寻衅滋事,卫国公的冷嘲热讽,寰王的纵容,宫中迎高踩低的冷暖,直到母后凄凉离世,直到如今。
寰王又饮一杯酒:“我知道,最让你介怀的,无过于你母后的死。我能容她独守永宁殿二十年,便没想将她怎样。你认为是我冷落她,因此而深恨我,其实,自有了你,她就没让我近过她的身,她心里,另有他人。”
夏侯云怔,冷声道:“母后已死,死人不能开口。”
寰王淡淡道:“自来王陵有规制,王与后同葬一墓,你就没发现你母后的陵墓与众不同吗。你可以问宗正府,问太常府,那是你母后自己的要求。”
夏侯云眸光一冷。他早就发现,母后的陵墓,向东,不向南,是一座独立的墓穴,当时他恨得心头发硬,父王竟冷落母后至此,死也不肯同穴而葬。他错怪寰王了?
“燕槿爱梅,更爱莲,每年六月都会到与行宫一河之隔的燕家别苑小住。燕槿坐船头赏莲,燕柳攀船舷采莲,扑通一声水响,攀船舷的燕柳无事,坐船头的燕槿落了水。我把燕槿救上行宫的画舫,舫上的内侍将我踢下湖。燕槿把夏侯宪当作恩人、良人,到死心意不改。”
寰王的眼里浮起一丝苦涩的讽意。红船停于碧叶,莲花映日似锦,美人裙袂飘飘,在利用燕家之势的同时,也存着一份喜欢。始终没说,他与燕槿有救命之恩,只以为男女之间,相悦的两情无关恩情,以恩情换爱情,太自轻,只以为日久可见人心,日久总能生情,偏燕槿心盲,掉在自己编织的爱情里,错过了可以发生却没发生的真正的爱情。夏侯宪死于长安宫东门,燕槿病了两个月,若非燕侯送来千年野参,这世上,便没有夏侯云了。再深的情,也经不起磋磨,何况并不深厚的一份喜欢。
夏侯云干涩无言。夏侯宪,燕槿,夏侯寰,是夏侯宪太无情,还是燕槿太痴?
“子不言父母过。燕槿选择了独守永宁殿,那宫中的高低炎凉便怪不得旁人,无所谓对得起对不起。我只恼她的不信任,论武,你比得过久享北夏第一高手之名的保国公吗,论策,你辩得过三十年致力朝政的宋丞相吗,他们本是你的启蒙,都被燕槿以可笑的理由排除了,她倒是护你护得风雨不透,却也将你护成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小家作派。”
“大郎,你可曾想过,你是王的儿子,是燕家女的儿子,你是太子,你要接北夏的江山,要治北夏的臣民,你无须向任何人低头!我远你,厌你,弃你,只为你战战兢兢,唯唯喏喏,治人之人治于人,莫说开疆拓土,你连守业之君都做不好!”
夏侯云垂眸。
寰王放下酒杯,“从前,我想不通夏侯宪既然愿意娶燕家女,为什么舍嫡女而就庶女,而今总算明白,燕槿虽比燕柳明艳动人,心性、眼界、韧度皆大不如,燕柳比燕槿更合宜坐上后位。一个能对自己狠的女人,对敌人更狠,燕柳如此,穆家女也如此。”
夏侯云:“阿雪没害过人。”
寰王笑:“穆家女比燕柳强多了,说起来你比我幸运,能娶穆家女做妻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就算死在你的乱箭下,也能安心见列祖列宗了。”
夏侯云哑声道:“阿雪死了。”
寰王淡淡道:“你已经站起来了。”
厅门推开,郭大总管托着茶盘进来,摆上茶壶、茶碗,给寰王斟满酒。
寰王端起酒杯:“大郎,你我二十多年父子,坎坷到今,也算摊开了说话,为父没什么多说的,二郎已死,你能放过三郎、四郎便好。无论怎样,他们是你的兄弟。为父老了,不想再看到你们兄弟相残。如果你能放下以前一切,我想做回你童年的父慈子孝,过一段时间,再给你娶一位你能称心的太子妃。”
夏侯云提茶壶倒茶:“有些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有些事过不去,永远留在心上。父王与母后的事,儿臣无话可说,儿臣也可以答应父王,三郎四郎自此收手,儿臣便放过他们。但是,母后之死,却是苏文绣和卫国公做下的,我不会放过。”
“你还是放过他们吧,算为父求你。”
“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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