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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五大三粗、流里流其的大揸干子(瓦子里雇的打手),指着倒在地下的‘粉子’破口大骂:“你个熊囊,吃饱撑的,敢坏我的事儿?”又上脚踢那‘粉子’,“妈的,你就是短收拾,我叫人轮了你,看你还倒刺不了?”说着从地上拎起那个‘粉子’,就往屋门里拽,吉增一看气不恭了,扒开人群就冲了上去,兜那大揸干子后尻(kao)裆,“咣”就飞起封腚眼子的一脚,实实成成的,吉增都感觉脚有点儿发麻。他还没等那个大揸干子扭头反过沫,劈开大揸干子拽‘粉子’手的同时,又照大揸干子腰脊胯猛踹一脚,大揸干子“噔噔”“当”“哎哟妈呀”,一头撞上门框子,吉增还没尽兴,还要上去揍大揸干子,叫‘粉子’拽止。她蜜里调油的冲吉增艳笑,“英雄豪杰,看你体性像山东人,哪旮子的?”吉增瞅‘粉子’恰似曾相识,脑子一闪,是不是小杏?刚张嘴问:“你是……”‘粉子’飞眼一扫吉增的脸,余光瞅大揸干子正招呼人,就推吉增,“不好!你惹祸了,快走!……”吉德、吉盛也扒开人群,扑上来拽起吉增就跑。吉德往后一瞅,大揸干子跟一帮人冲开人群,撵了上来,对吉增、吉盛喊:“往齉沛人堆儿里跑!”就撂下来,混在人群里,看大揸干子领头冲过来,一蹲身,伸腿一绊大揸干子。大揸干子一心盯着前边的吉增,没提防会有人下暗绊子,一个大前趴子摔倒在地,后面几个人也没成想会这样,一个个叫大揸干子绊飞,摔倒砸在大揸干子身上,还没等大揸干子一伙人爬起来,吉德暗暗偷笑,一扭身跑开,追上吉增和吉盛。
吉德也没空埋怨吉增,落荒而逃。跑了一段,看后边没人追来,仨人放下脚步,喘嘘嘘的遛达走着。吉盛吁吁地说:“二哥,你咋老不改你那臭毛病呢,啥祸都敢惹?那能开‘瓦子’的都有背景,你这不是捅马蜂窝吗?那卖春药的,你没听跟大揸干子是一伙儿的吗?口红齿白的,就那么稀罕人吗?瞅你那个劲儿,拉都拉不住?”吉增辩解地说:“俺也不竟意的。不知咋的,就来劲儿了。那‘粉子’老‘俺俺’的,俺就老觉得会不会是小杏?所以嘛,就冲上去。俺刚要问,还没等说完,就叫你俩给搅了?”吉德说:“你倒义气,老惦念那事儿,那也不能一根筋呐?你咋知道,小杏一准叫那拐她的人卖到‘瓦子’里了呢?兴许人家早就跟那个人过小日子呢,备不住还有了小孩了呢?俺要不跟你学一招,绊倒大揸干子那伙儿人,你早叫大揸干子砸扁了?” 吉盛撇撇地说:“不怀好意,二哥还有那心?你咋没扒开‘小杏’的衣服,看看那噶达有没有三嘎蛋说的痣呢?”吉增一脸红,打下吉盛,“就你想的邪门,俺可没那邪溜心?”
说着话,小哥仨碰见了东洋人。一个穿着和服、趿拉木屐的东洋娘们,鬼似惨白的脸,红得可怕的樱桃嘴,呆滞古板的躬身啐着小步,跟在一个骑着棕色大洋马、趾高气扬的东洋爷们身后,目不旁视地盯在大洋马后鞧胯下。就连大洋马撬起尾巴放嗤溜屁时,嗤起她脸上的粉沫,她也是一个不变的姿势跟着。在距离东洋娘们几步远的身后,有个身着和服,腰挎东洋传统武士长刀的东洋浪人模样的人,一脸的木然。穿着分脚趾的软底胶鞋,悠荡魂似的跟随着。东洋爷们,在有一溜高高红柱门廊的青砖瓦房门前跨下马,两个艺伎烘云托月的飘然而至,一躬九十度直角,娇滴滴、柔媚媚的嘴里吐露清脆的“沙由那拉”,很是悦耳亮目。那个东洋爷们也礼貌的躬身哈腰,“沙由那拉!”
这一行人进屋后,小哥仨好奇,看一旁萤萤路灯下,有个放映驴皮影正在撤摊的匠人,就问:“大叔,那个东洋人是啥人呐,咋那么牛气呀?”那爷们挤弄眼儿地说:“啥牛气啊,就是牛尾巴根儿放屁,不哪来的那股阴气!你们外来的吧,从打这c有了东洋人,这个东洋人就在这一c晃当。他叫杉木一郎。做木材生意的。老有钱了。县知事,见了他都行东洋哈腰礼。财神嘛,谁不膀啊?嗨,去他奶奶的,张三不吃草,都是活人惯的!”吉德问:“咱官府不是不许东洋人开林场子吗,他拿啥做木材生意呀?”那爷们说:“你不懂行了吧?狗不出汗有舌头,鸡不尿尿也有道,咱们人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人家东洋人是有钱能使磨推鬼?不让东洋人个个儿开林场子,不有人开林场子吗?一纸契约,买你的。你没钱,人家给你钱,叫啥投资入股。你的招牌,钱是人家的,你能不给人家干?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就是拉套的驴,只有听喝的命了?这一c的上江开林场子的,都和他有生意。包括上江那边儿,最大的腰林子林场子的把头老海,跟他过节更深。杉木一郎想叫老海转让那林场子的啥照,老海跟他那老泰山(丈人)说啥也没干。这事儿哄动可大了,咱那赋闲在家的道尹都拿帖说过情。老海说,卖你木头行,老祖宗的玩意儿不能卖。要卖,就是卖祖宗。听听,多有钢条的一个人?他可以把个个儿‘倒插门(当上门女婿)’卖给当过老把头的老泰山,老把头的家当他不卖,多够揍啊?这叫两个老祖宗一个牌位,卖给东洋人算咋回事儿呀?听说杉木一郎,在没开埠的下江小支叉子铃铛麦河那边儿的黑龙镇,还有大贮木场呢。好的木头,都折腾到日本人叫关东洲那噶达,运回他东洋老家了。剩下的,不管孬木烂木,当坑木,卖给了近掰前的兴山(鹤岗)煤窑。冒顶啥的,坑死老人了,他赚了大钱。杉木一郎这犊子这暂来,一准是招倒套子的。这不眼瞅着,快到‘放山’季节了?”吉增问:“啥叫倒套子呀?”那人不屑一顾的说:“你们想干?那我说说。倒套子,就是上山上把砍倒的树木,用牲口从山上倒到松花江边儿,等明年开春江开了化,把木头扎成大木排,顺着江水漂流到黑龙镇啥地场去。那活不是人干的,又累又危险,给钱又不多,没人愿干?你们仨小伙子,要真没啥活路,也可以照量照量去吗?就在码头那噶达的东洋人货栈。反正总比要饭强,还得瞅人家脸子?”吉增问:“大叔,俺们真像要饭的吗?”那人收拾完摊子,放在独轮车上,推着车,走着说:“不是像,就是!关里人,哪个不是这样儿过来的。我还是我爹拿扁担挑来的呢?这有啥,不丢人!”小哥仨感到同情的温暖,不同声的道谢。
吉增看着那放驴皮影的远去,甩甩头,“哎俺说,听见了吧?这老海,不就是救了咱们那个人吗,是人揍的啊?”吉德说:“老海这人不仅心眼好,人也仗义,还有骨气,咱们得学呀?”
吉盛唉声说:“哎大哥,啥老海不老海的,有他在,咱还愁仨饱一倒吗?先找个槽子(吃),再找个四块板(棺材。睡)吧!俺肚瘪肠空腿发软啦?”吉增也说:“俺想这c这么大,眼下也黑了,还是喂喂脑袋吧?”吉德说:“这可是你俩说的,猴头燕窝鲨鱼翅、海参鲍鱼大龙虾不吃啦?”吉盛说:“大哥你别逗了你?俺可没杨修那么聪明,为了曹操的一个‘鸡肋’口令,就断送了个个儿的小命。你老弟俺老傻,你是想明着拿俺们开宰,俺早猜透了,不上你的当?”吉增扯着吉盛的胳臂说:“走,前边儿那幌,有个小店,吃睡一勺烩。啥‘鸡肋’鸭肋的,不就是排骨吗,那有啥好吃的,没肉干啃骨头的,还是来一碗红焖肉实惠。”
小店一溜的大通炕,根据客的需求,现用扎板儿,间壁出小单间。天虽没哈哈的冷,屋里已架起大油桶改装的火炉子。炉子里没烧煤也没烧木半子,而是像火盆烘着红红的木炭。一进屋,暖哄哄的。炕也烧得滚热的,屁股一挨,潮湿的棉裤,马上烙出干硬一大块儿屁股形儿。店掌柜的,是个梳疙瘩鬏,头戴小白花,四十来岁的死头寡妇。人长的精神,乳丰臀敦,面皮白净得丝质的滑溜。人说话,像吃大萝卜嘎嘣脆,“一天一宿三顿饭,人走清账。一人,吉钱儿十大子儿。大洋票、小洋票、银角子都凑合。羌帖不要。天禧通宝、天丰通宝(北宋辽代)、洪武通宝(明代)、乾隆通宝(清代),老黄历了,识藏不实用喽?羌帖那玩意儿以前老值钱了,如今老毛子败世了,咱这噶达官号不兑付了。日本金票,咱不稀罕那破玩意儿,兑换老费事了不说,还遭人白眼?要有龙图腾光绪元宝,最好。袁大头也行。按钱庄兑换行情,一块大洋换官帖一百二十三吊虚点儿。这c山高皇帝远,假大洋多了去了。吃饭,就在炕铺桌上,由伙计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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