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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知识盲区:她先前在陆府虽然下过厨,用过古人的案台厨具,但生火这种事都由他们家下人代劳,她只管撩起袖子处理食材就行。莫非将袍子的裙角提起,蹲在灶台前对着那个黑窟窿陷入沉思——之前没生过火,该怎么弄啊?
她听见老太太在旁发出了笑声。
“以前我的妈妈做饭,我说帮忙,她也对我说:先把火生起来。”老太太一边揉着面团一边愉快地回忆道,“后来她教了我很多菜的做法。”
“有道理,我连火都生不好......”
“她还说过,菜做得好,才能嫁得好人家。”
莫菲泄气地看着灶台下那堆怎么都烧不旺的柴火,感觉自己无形中受到了批评。
老太太没有嫌她在厨房里帮倒忙,而是让她站在一旁边看边学。
已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老康却仍不见踪影,只剩她和康夫人独处。莫菲昨晚就发现这位老妇人其实很健谈,唯独当她丈夫在场时她很少开口,但跟自己相处时态度挺亲切。
莫菲对明朝人婚嫁方面——尤其是北方地区——的习俗已经有所了解,但这只限于她当时生活的那个小圈子。圈外的世界仍充满未知数,康夫人的话更引起了莫菲的兴趣:来中国定居的撒马尔罕人,他们的婚姻习俗中是否也有媒人的存在,抑或是这些胡人鼓励自由恋爱?
更有甚者,她发现自己那个时代的民族观念在明朝根本不适用:以国籍论康家是撒马尔罕人,用血统划分属于粟特人,对明朝来说他们是色目人,从教派角度看他们是回回......这些移民家庭身上带着各种标签,而这些标签在经过几代人的变迁后又可能会彻底改变,无法将他们一概而论。
“你问我们那边的人成亲的事吗......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嫁给他的时候我还很年轻。”老太太看着莫菲,不必要地补充了一句,“比你现在年轻好多。”
“过分了啊,打人不打脸啊!”
莫菲表示强烈抗议。
“我的丈夫是个萨保,很多时候他不住在家里,所以他走到哪我跟到哪,这么多年就这样过下来了......”
忽然听她说起老康的职业,这让莫菲有些在意,“萨保”这个词想必来自他们的语言。
“什么是萨保?”
“萨保就是......就是萨保。”
老太太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给了毫无意义的答案。
“我们康国人里有很多在外做买卖,我的丈夫要把这些人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去,其他人听他的,这就是萨保。”
这倒有点进展,看来“萨保”一词要么是指向导,要么是商队的头领,无论哪一种都跟老康挺相称。
康夫人做好了一锅烙饼,见丈夫还没回家,她便重新盖上锅盖,用粟特语对莫菲说了句“再等等”。
这半个月与粟特人相处下来,莫菲已能听懂几个简单常用的粟特短句。尤其是康夫人这样呆在家里又没有儿女作伴的家庭主妇,更会时不时地刻意教莫菲几句家乡话。
看来老康在外面跑生意而忘记回家吃饭是常态,莫菲很能理解老太太的心情:陆炳这厮也是经常拖到很晚才回府,让她独自等在餐桌边,眼睁睁看着那些菜肴由热变凉。
她看着老太太坐在椅子里的侧影,心里想着既然她有意教自己说家乡话,那不妨鹦鹉学舌地背几句下来,偶尔还能陪她聊上几句解解闷。
又过了好久,大门总算“吱呀”一声开了,老康推门而入,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位访客须发皆白,看上去年纪比老康大许多。他同样穿着纯白的衣裳,头戴绣着银纹的小帽,只有短而硬挺的两条眉毛里还掺杂着些许灰色。莫菲留意到他手指上戴着枚惹眼的宝石戒指,服装的做工与老康相比也显得更讲究。
神情严肃的老者向主人家行礼致意,莫菲看出他和老康是同族同派,便学着康夫人的样子也以粟特人的方式回礼。老者先是微微点头,但目光从她的面纱移向她眼睛时他察觉到了异样:屋子里只有她的瞳孔是深黑的。
“差点被你们蒙过去了。”
他一开口也是响亮的汉话,声朗气足。
“学得是挺像,如何?这样不会太快露馅吧?”老康期许地搓搓手掌看向访客。
对方细细将莫菲打量一番,开口说道:“无妨,我想他们也不会认真查看。”
“那就这么定了。”
这两个老头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弄得莫菲摸不着头脑。
她询问地看向老康,老人咧嘴笑了:“你不是想进南京城么,我们接下来就准备去那里,你要不要跟着来呀?”
他话音未落,莫菲听见远处传来嘹亮的声响。
大象,而且不止一头而是一群大象发出的嚎叫声。
胡人们的象队抵达南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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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吉田丰《粟特语杂录(Ⅱ)》中提出萨保即s'rtp'w,由梵文的“队商”和古伊朗语的“守护者”组成,意为队商首领,莫非的猜测无误。康夫人解释不清是因为这个词已融入汉语体系,中国古代即有“萨宝”作职官名,管理西域人群政治宗教事务,异词同源。
莫非语言天赋不错(或者说这是作为穿越小说女主角的宿命),陆炳当初为了矫正她的明朝普通话发音,让她去读《洪武正韵》,现在又要额外学点粟特方言,着实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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