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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策拭了拭手,膝跪在地抬起宋予衡的脚:“义父,来,洗脚。”
宋予衡顺势踹了他一脚:“伺候人还上瘾了?”
容策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卷起衣袖默不作声的把他的脚浸在热水中细细的按摩。热水流过他的脚背,宋予衡一动也不敢动,郁闷的想,也不知道刚刚那一脚有没有踹出什么毛病?
一叶斋旁侧的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容策把仅有的几件行装搬了过去,几本佛经医书,几件替换的素衣麻袍,外加一面旧铜镜。
九歌敲门而入,后面跟着两个抬着竹筐的仆人:“殿下,地毯按照你的吩咐已经置办好了。”
容策换了件洗的发白的灰扑扑窄袖长衫,袖口往上挽了两道,借着烛光修补一本破损的医书,桌子上一应用具俱全,他手法娴熟很有老师傅的架势。
九歌离得近了方才看清这书不是一般的破,纸页泛黄,字迹不清,封皮残了大半,破成这样的书用不着修补了吧,又不是什么稀世孤本。
九歌委婉道:“我记得殿下曾誊录过《百草纲目》,还增添修改了不少草药注解,这本以后约莫用不到了。”
容策指腹轻轻按压上浆的残页:“誊录过十本,都送给乡野郎中了,穷乡僻壤,他们没多余的银钱买书,对某些草药的特性认知不够,以后恐会贻误病情。
我誊写的《百草纲目》名录比较全,注解详细,他们查起来也方便,这本补一补我自己用足矣。”
九歌挥手让仆人退下:“殿下,子时了。”
“这么晚了。”容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浆糊用不完明天就不能用了,我补完这几页就去睡,你早些回房歇息吧。”
九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殿下这几年买得最贵的东西大抵就是这些地毯了。
次日天气放晴,一碧如洗,阶前的菊花全开了,远远望去姹紫嫣红,雁回熟门熟路的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累累紫薇花压弯纤细的枝条垂入廊下,容策拎着红漆描金食盒停在梅扇亭等他。
梅扇亭很小,至多可容纳三人,临水而建,四面开窗,四时盛景尽收于此,雁回触摸着廊柱上斑驳不清的字迹慨叹道:“阿予以前最喜欢这里了,高兴的时候喜欢来这里喝酒,不高兴的时候也要来这里喝酒。”
宋予衡的字铁钩银画,笔走龙蛇,风骨凌厉,容策的字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学了七八分,与之相比飘逸内敛有余气势洒脱不足。
字不知道是宋予衡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大张大合,酣畅淋漓,上书“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东面的窗户打开,恰好能看到湖对面的骨里红,因疏于打理,遒劲的枝干任自东西:“雁叔叔,骨里红对义父而言有何特别之处?”
“无甚特别,只是喜欢。”雁回负手而立望向梅花树,“阿予幼时父母双亡,在闻府跟着姨母长大,大夫人并不得宠,闻大人对嫡长女闻溪尚且不闻不问,何况对他这个外姓人。
所以他从不会表现出自己喜欢什么东西不喜欢什么东西,骨里红是他第一次主动说喜欢。
当年我和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从白云寺后山移栽过来,为这事阿予挨了闻大人一顿打,半个月没下来床,闻溪去白云寺帮他抄了三个月的佛经方才作罢。”
宋予衡此人少时温文内敛、处事妥帖让人习惯性忽略他的好恶爱憎;长大后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说得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就更没有人能猜的透他的心思了。
雁回好整以暇道:“除了骨里红,他还主动说过一次喜欢。”
容策好奇:“什么?”
“就是小殿下你呀。”雁回轻叹,“这些年你不在他眼前,他想你想得都快魔怔了。大半夜每每听到风吹门响就非说是你回来了,开门之后空无一人,自己就和自己呕气,枯坐上大半宿。”
容策呼吸紊乱,指甲嵌入掌心,轻微的痛感让他瞬时回了魂:“我以为义父厌弃我。”
雁回望向他的目光晦暗不明,最终只拍了拍容策的肩膀道:“你义父他其实过得很不容易。”
说话间京都的奏折到了,容策写得有关江南科举舞弊的折子亦在其中,上面用朱批写了草草一行字“全凭宋督公裁决”。
容策收回奏折把食盒递给雁回:“劳烦雁叔叔帮我带给义父,我去趟府衙。”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昔日伶仃无依的小殿下长大了。
雁回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件好事,他若只是个庸庸碌碌的郡王阿予保他一生富贵荣华还能为自己寻个退路,可他不是,他挂帅出征抵御羌羯无声无息的卷入皇储之争,他的第一场胜仗恰恰是阿予另一轮苦难的开端。败了,挫骨扬灰都算是恩典,胜了,恶名昭著的罪名也会如跗骨之蛆般跟着阿予永世不得翻身。皇家无情,人心易变,容策对他的照拂能维系几年?若当年的事情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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