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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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如墨。

欧阳姌靠着汤池的池壁，身子泡在温水中，四个宫女站在周围，将花瓣抛洒水面，氤氲水雾中弥漫着馥郁芳香，沿着呼吸沁入思绪，她半阖着眼，大脑昏昏沉沉。今晚夏子熙要来，作为妃嫔，她应该高兴的，可她现在只觉得疲倦，只是麻木的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沐浴完毕，她从水中走出，由墨岚为她穿上寝衣，其余宫女都退了下去，墨岚在为她套上外衫时，目光拂过她白皙的左臂，轻叹道；“娘娘手臂上的梅花真好看。”

欧阳姌看了看左臂上的梅花图，随口道；“那个位置原来是一块胎记，去不掉，就在上面秀了一朵梅花。”她感觉此时的墨岚有些反常，“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今天才发现我手臂上的图案啊。”

墨岚服侍她五年，在欧阳府时就是她的贴身侍女，两年前随她进宫，成了她宫里的掌事宫女。五年前，十五岁的墨岚孤身来到京城，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家中再无亲人依靠。当她跪在欧阳府门外，向管家述说完她的遭遇，管家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收入府中。墨岚开始是在府上的花房做事，一次给欧阳姌送花，欧阳姌和她说了几句话，对她很有好感，便将她留在了自己苑中。恰好没过多久，欧阳姌身边的大丫鬟和情投意合的人，欧阳姌就做主将那丫鬟嫁给了她的情郎，墨岚在欧阳姌身边，顶了大丫鬟的缺。墨岚比欧阳姌年长两岁，因为聪明又忠心，欧阳姌对她十分赏识，尤其在入宫后，更是将她视为心腹。

“胎记？”墨岚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恕奴婢斗胆猜测，是不是和烫伤很像的胎记？”

欧阳姌惊讶的看着她，只觉得今天的墨岚太过于反常，“你怎么知道疤痕是烫伤的痕迹，难道用眼睛就能看出来？”

墨岚为欧阳姌系好衣带，抬头看着欧阳姌，双眼深如幽潭。她并没直接回答欧阳姌的问题，而是缓声道；“娘娘，让奴婢给讲个故事可好？”

“讲故事？”欧阳姌微微诧异，却只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娘娘听过北梁国吗？”

“听说过。”她道；“你要给我讲的故事该不会和北梁有关吧？”

北梁立国几百年，夹在燕国与乌桓之间，曾投靠过乌桓，不过近百年来一直向大燕称臣。十八年前，北梁遭乌桓入侵，当大燕的援军进入北梁国土，北梁的国都已被乌桓攻破。而燕国的军队在北梁也连续惨遭乌桓重创，最终退出北梁，北梁国土全部被乌桓吞并。不过当年北梁太子的遗孤萧澹是个传奇人物。夏子熙即位初年，燕国再次与乌桓开战，萧澹于被乌桓吞并的北梁境内起兵，陆续收复失地，去年乌桓战败，萧澹收复了所有失地，将所有乌桓军队全部驱逐。

欧阳姌不得不承认夏子熙虽然无情，到底还算是个称职的皇帝。他父皇生前每年给乌桓岁币，却仍然无法阻止乌桓军队时常侵扰边境劫掠物资。夏子熙对乌桓采取武力，反而令乌桓不敢在侵扰边境，真正保住了边境的太平。而为了减少燕国的损失，夏子熙自然希望有一个乌桓的死敌出现在乌桓背后牵制，这就是他没阻止萧澹复国的原因。

而墨岚为何突然对她提到北梁？欧阳姌目光一寸寸冷下去，“你到底是北梁人，还是乌桓人？”

她问得十分直接，墨岚也不隐瞒，道；“奴婢是北梁人，要讲的故事也是关于北梁的。”

欧阳姌意味深长的说；“与其说是故事，不如说是你的经历。”

当年她听说墨岚父母双亡，家中举目无亲，心里对墨岚只有同情，却没往别处想。毕竟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一个未婚的女子若没有家人，是无法在世间立足的，只有投身青楼和到高门官府为奴为婢这两条路可走。据她所知，京城里不只有欧阳府碰到过这种孤苦无依的女子上门求助。过去她从没怀疑过墨岚的身世，而此时此刻，她看到了墨岚高深莫测的一面，意识到自己对这个陪伴了她五年的心腹的了解实在太少。

“是，北梁的太子妃对奴婢的父母有过救命之恩。”墨岚眼中浮出一丝悲凉。

欧阳姌将她变化的表情看在眼里，在心里想，按墨岚的意思，她应该很恨乌桓人。她没打断墨岚的话，听墨岚对她娓娓道来：

“北梁亡于乌桓，也是亡于内乱。太子的弟弟广陵王勾结乌桓，趁太子出京巡视在京城发动兵变，迫使老国主退位，并囚禁了太子在京中的家眷，其中包括太子妃和太子膝下的一双儿女，小郡王年仅五岁，小郡主还不足满月。奴婢的母亲，就是小郡主的乳母。”

欧阳姌心中狠狠一震，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墨岚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口中的小郡主在十八年前不足满月，和自己同岁……

墨岚观察着她变化的表情，继续道；“比起太子妃和郡王，小郡主是最容易脱身的。奴婢的妹妹只比小郡主大几个月，母亲和太子妃商议，妹妹和小郡主调换身份，为了以后的相认，太子妃不得已在小郡主的手臂上留下一处烫伤。奴婢的母亲设法带着奴婢和小郡主逃了出来，几经辗转终于将小郡主送到太子身边。后来，太子兴兵救援，乌桓出兵干涉，太子兵败，老国主，太子和太子妃先后被广陵王所杀。广陵王在乌桓的扶持下称帝，正式宣布与燕国决裂，彻底成了乌桓的傀儡。奴婢的母亲和一个侍卫保护着小郡主逃过一次次追杀，终于逃到燕国蔡州。蔡州知府欧阳明是出了名的好官，知府夫人也是好人，常到济慈院看望孤儿。母亲就将小郡主送到济慈院，济慈院的管事嬷嬷可能看到小郡主手臂上有伤，对小郡主格外关照，知府夫人在济慈院见到小郡主也是非常喜爱，就将小郡主带走了。母亲听说小郡主被知府夫妇收为养女，知道小郡主有了好的归宿，就带奴婢和妹妹离开了蔡州。”

欧阳姌的肩颤了颤，只觉得一阵阵惊涛骇浪在体内猛烈地冲击着，十八年前，她的父亲欧阳明的确是蔡州知府。母亲是在她八岁那年病逝的，父亲一直未再娶，五年后生了重病，就这样随母亲去了。父母生前都很疼爱她。她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左手臂上会有一块像烫伤一样的疤痕，父母说这是胎记。后来她因为这块疤痕无法去掉，只好在上面刺了一朵梅花图案。不过那一年的她刚满十一岁，父亲还是雍州知州，半年后才被调入京城。她左臂上的花纹到底是怎么来的，欧阳府上无人知道，见过的人只当她是觉得好玩才这么做的，并不知道掩盖在图案下的是一块疤痕。而墨岚却准确地说出了真相，难道，她真的是北梁的公主？